江湖夜雨十年灯

天域楼。

坐在上首的银色面具男子看着脚下昏迷的女子，眼神飘忽，"动手吧。"

属下应了声是，手起刀落，竟生生将女子的手筋挑断，女子闷哼一声，又昏死过去。

次日。

在暗牢中转醒的女子垂着被挑断手筋的双臂立在墙边，看着款款走来的面具男子，笑得狷狂不屑，"白夜，今日你伤我萧禾，来日我萧家堡定不会饶了你。"

白夜公子，天域楼的楼主，他常年戴着银色面具，无人知晓他的真容，只知他武功奇高，无人能出其右。天域楼在江湖上也是极其特殊的存在，它不依附任何门派，单独存在，却有其至高无上的地位。

江湖夜雨十年灯

白夜看着倚墙而立的女子，淡淡道，"萧家堡已经于三日前被灭门了，你应该感谢我救了你，没有让萧老家主绝后。"

萧禾一时间几乎忘了手腕处的伤，她挣扎着抬起手抓住白夜的白色锦袍，"是你做的对不对？你想要萧家的剑谱对不对？"眼泪顺着她洁白如玉的面庞滚下来，那双乌亮清盈的眸子里尽是悲痛欲绝。

"天域楼从不涉及江湖纷争，萧家的剑谱我也不需要。你姐姐萧玉倾慕陆家公子，那陆清是藏剑山庄的少主，他本就对萧家剑谱志在必得，此番你姐姐引狼入室，他在萧家后厨的井里投了毒，萧家无一幸免。"说罢，也不管萧禾呆楞的模样，将衣袍从她手里缓缓抽出，丝滑的面料从她手心滑落，女子闭了眼，身体颓然下落，却落入带着药香的怀抱。

萧禾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一间空旷偌大的房间里，除了一张床，竟然任何家什都没有。白夜随意席地而坐，手里拿了一本医书，身旁放着熏香和茶盏。萧禾动了动受伤的手腕，伤竟然全都好了！

"你为何挑断我手筋，如今又救了我？你想要什么？"

男子的脸藏在面具后，看不清神色，一双瞳仁却在刹那席卷了些许失望，看来这次又失败了，她还是没能想起来……

"我并非有意要挑断你的手筋，我知道你是萧家唯一一个习得萧家剑法的人，你自小体寒，萧家剑谱的内功心法也是极寒，你已经寒毒入体，我挑断你的手筋只是为了帮你换血罢了。"

"换血？真的有这样出神入化的医术？我曾听爹爹说过，这世间只有医仙徐家的公子才会这门医术？你是什么人？和徐家有什么关系？"萧禾看向白夜的目光里带了些许探究。

白夜翻书的手指顿了顿，"那你认得徐家公子么？"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期待她的回答，又害怕她的回答。

萧禾摇了摇头，"徐家素来与世无争，那位徐家公子我更是不曾见过。"

男子在面具后轻叹了口气。

那是多久的事了啊，是了，已经十年了。

十年前，他还不是天域楼的楼主，他是传说能生死人肉白骨的医仙徐域。

一日他受萧家家主所托，为体寒的小女萧禾治病，那年仅十二岁的少女将一柄长剑放在他手里，"徐哥哥，我想和所有的师兄师姐一样，能习武练剑，你真的能帮我？爹爹说若是连你都无法帮我，以后我便只能做个闺阁女子，学习琴棋书画，可我不爱那些，我是萧家女，怎能连剑都拿不起……"

少女如画的眉目间尽是落寞，苍白的脸带着不符合年龄的忧郁。

"徐哥哥，这是什么药？治什么病的？"

"徐哥哥，你看我师姐是不是生的比我好看？你怎么看着她都错不开眼睛了？"少女嘟着唇埋怨地看着低头写医案的少年，少年更多的时候不说话，只是无奈的摇摇头，眼里却是自己都不曾见过的温柔。

彼时年少不知愁，她爱极了他清清淡淡的与世无争，他也喜她鬼灵精怪的俏皮模样。

后来是怎样的呢？徐域只记得女子在崖边决绝地纵身跳下，声嘶力竭地说了那句，我恨你……

白夜从噩梦中惊醒，双手向虚空抓去，却只是徒劳，一如十年前那个月光皎洁却布满鲜血的夜晚。

徐域只记得那天晚上醒来时并不在萧家的客房，他身边躺着赤身裸体的萧家夫人，她胸口插着那把徐域平时惯用的匕首，他的手刚触及匕首的柄部，房间门应声而开，萧禾脆生生喊了句，娘……

声音戛然而止，手里的托盘落地而碎，她眼里都是不可置信，喃喃道，"徐哥哥，你杀了我娘……"

徐域紧皱了眉头，怕是自己被暗算了，他飞快地想了想昏迷前的情景，却只能想起萧禾端着牛腩汤的笑脸，其他都是空白。

他刚要开口解释，就听到婢女的喊声，接着萧家家主和弟子们都聚集而来。

"徐域，你为何杀我爱妻？"萧家主厉声质问，"你是为了萧家剑谱？早前我便告知你师父，萧家剑谱的内功心法只适合女子研习，他为何不信我？"

徐域理了理袍子，像是事不关己一般，他立在血污和尸体间，却如谪仙一般不染纤尘，那俊美无双的脸上尽是风霜，众人惊叹他的风姿，一时间都忘了言语。

他只是看着萧禾，这一眼似乎有千言万语，又似乎千回百转。

"是我杀的人，我来萧家，本就是为了剑谱，你待如何，萧家主，你武功不及我，是杀不了我的。"

萧禾看着徐域，那张原本就苍白的脸又白了几分，她像是忽然没了生气，如同一个布偶一般看着她心间最爱的徐哥哥，心脏被生生撕开一条口子，她甚至听到有巨大的风，从那条口子呼啸而过。

"爹爹，放他走吧。"

众人都说萧禾是被徐域的美色迷惑了，竟然连杀母之仇都不报了，真是不孝。

徐域跟着萧禾一步步走出萧家堡，她的背影纤细孤单，又带着几分决裂，行至断崖，她背向他而立，"徐域，我其实是爱慕你的啊……"

"你杀了我母亲，我竟然想着如何让你从堡中安然脱身。"

"你替我治病，教我练剑，我以为你也是喜欢我的。"

"想来我是错了，你与江湖中人并无不同，你想要的，也只是剑谱。"

"你走吧，从此我们恩断义绝。"女子散在背后的长发被崖边的风吹起，月光皎洁如白昼，徐域的心却在黑洞洞的胸膛里不断往下沉。

他刚上前一步，女子却突然一跃而下，他慌忙朝前奔去，却只有一缕青丝从指尖拂过。

"我恨你……"女子声嘶力竭的声音在风里更显的哀戚，月光下，男子邪魅的双眼猩红绝望，一滴泪顺着面颊滑落。

他知道，断崖下是忘情湖，忘情湖水能让人忘却前尘，比起死，她竟然更愿意忘了他。

江湖夜雨十年灯

白夜看着在楼下练剑的萧禾，袖中的手指动了动，忘情湖水竟是解她寒毒的解药，此番替她换血，她体内的余毒应该是清了，为何记忆并没有恢复？

他正想的出神，萧禾已自顾上楼立在他身边，"白夜公子，我来向你辞行。"

她的脸不似少时那般苍白，许是这些年修习了内功心法的缘故，面部有些潮红，更显人面桃花。

"你要走？"白夜放在背后的手不自觉握成拳，"萧禾，我为你讲个故事可好？"

萧禾看着他，半晌应了声，好。

故事里的少男少女两情相悦，奈何少年的师傅觊觎少女家族的剑谱，设计诬陷少年杀了少女的母亲，少女含恨跳崖，从此俩人形同陌路。

萧禾听完淡淡笑了笑，"故事是极好的，公子，有些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回不去的，公子何必执念。"

白夜面具背后的嘴唇抿了抿，她果然早就想起来了，她果然知道自己是徐域，她不愿意认自己……

秋风瑟瑟，卷起落叶。

萧禾提剑下楼，转身红了双眼。

她记得那个怀抱，有淡淡的药香，她想起十年前她总是假装摔倒让少年抱她回房间，那个少年，总是有温润的药香。

像他自己，极淡，却让人无法忽视。

白夜现在屋顶，看着女子远去的背影，目光如炬。

今夜，月光皎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