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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敬过往一杯敬死亡

一杯敬过往一杯敬死亡

作者: 寒犹指尖雪 | 来源:发表于2018-01-20 15:42 被阅读70次

    北京的一月冷齁齁的,夜里风蹿进身体,像是带冰的绣花针扎进毛孔,凉凉的细细密密的疼。一栋栋楼里暖气无声散发,跟一个个大炉子似的。墙内墙外,春冬分明。

    从楼里出来的人们都不自觉的裹紧大衣,围脖圈住颈项,帽子扣在头上,就一双眼睛眨巴眨巴的灵活转动。

    秋生站在路边,几缕碎发被风从围巾里撩出来,扫在脸上痒痒的。也不想伸出手整理,冷。

    这是元旦节最后一夜,可新年的气氛仍然很足,今晚24点钟声一响,2017告罄,2018应声而来。霓虹灯变着花型的闪烁,连学校旁边的小超市小吃店玻璃门上都贴满了庆祝的贴画,还有各种打折促销标语层出不穷。

    小咖啡店店门黑板架上,用好看的美术体写着:新年,旧人,新景。新咖,旧杯,心情。

    秋生莞尔,这话倒是应景,从三线小城考来北京, 毕业后边读研边闯荡至今七年了,过往难以为继,未来还未到来。七年芳华,五年恋情,在元旦缔结也在前年元旦终了,不是不让人唏嘘的。帝都是她的欢乐场也是伤心处。时光荏苒,竟有些反认他乡做故乡的情愫。忽然接到林家栋通知元旦同学聚会,在北京。高中时挺讨厌这厮,腌臜有余,沉稳不足。不过换了个地儿,也生出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来。

    一辆白色小车滑到秋生脚边,车身上粘满了花里胡哨的车贴。轮胎还没定稳,甩长一声口哨悠悠扬扬的响起来,林家栋摇下车窗:“嗨!秋儿,上来,到小爷腿边来!”

    秋生弯腰看向车内,眉头促成一堆,正要问罪,林家栋赶紧拍拍副驾驶:“秋儿,我错了,刚才嘴冷秃噜了,快上车来,外边儿凉。”

    “林家栋,你这脸上挖个大窟窿长张嘴,就是来祸害人间的。”秋生将围脖从脸上抹下来,没好气的。

    “嘿嘿,秋儿说得对,我就嘴上功夫好。”

    “你……”

    流氓俩字还没说出口,林家栋嘴巴又赶上来:“诶诶,想多了吧,我是说,一会儿到了KTV一定大显歌喉,让你好好瞧瞧爷的嘴上功夫!”

    说是KTV,倒不如说是小音乐吧,规模不大,也并不富丽堂皇。走进门,看不见往常歌城门口一水儿短裙包臀的美女。空气中有一点香,也是极淡的,不扎鼻,时隐时现。

    秋生有点子好奇起来,进大厅环视一圈,半透明的玻璃或酒架,巧妙的将整个空间隔成半遮半掩的一个一个卡座。右上角一个小圆形台子上,弹唱的吉他手被影没在暗光里,似乎这浓厚的男低音是从哪个不知道的角落,随意飘出来。像早晨面包机里才取出的软面包那样暖。有老窖葡萄酒的醇。瓷实的,慵懒的,款款深情的,唱诉着爱情故事。

    “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你知道吗,好像那是一个春天我刚发芽……还能相遇一切就像——梦一样。”

    歌声已停,指节轻轻打弦,伴奏音乐徐徐落下。秋生努力辨识着,声音似曾相识,但看不清弹唱者容貌,只是白色休闲毛衣在阴影里有些打眼。

    “肖然,别唱了,快来!”林家栋惊惊乍乍一声吼,秋生回神之时,见方才弹唱的男子已行步而来。

    “秋儿,这是叶肖然,本来叫肖然,生他后,他爹妈石头剪子布,他妈赢了,硬是在父姓前加了个母姓。你叫他肖然就行。我们高中楼上班师兄。”

    “你好,坐在楼下的小师妹。”肖然伸出手来,抿嘴轻笑,在右脸凹出一个深深的酒窝,好像将这一屋子的温暖柔和都装了进去。

    秋生轻轻握上去,刚弹过吉他的指头还有些微温润的濡湿,两只手热突突的贴在一起,秋生心里竟然像头发过静电似的,丝丝网网的被扯出些玄乎的情愫,声音显得有些拘谨起来:“秋生。”

    手里余温未凉,林家栋扒拉开俩人:“赶紧的,我犯嘴瘾了,大家都等着呢,进屋说去。”

    秋生自然不知道进哪里的屋,随着肖然往里走,却在一个转角后进入包房。门缝刚开,绷紧喉咙大吼的音乐声扑面而来,男男女女十来个,看样子已经开局好一阵了,还有个男的拿着酒瓶子干脆站到桌面上,甩着腰跟着唱。

    林家栋熟溜儿的走到立式话筒处,怼开一哥们儿接过话筒跟播音员似的说起来:“各位各位!欢迎我们的女神秋生和我们的玉面小神龙肖然!欧耶~”

    嚎叫声一片。

    “我们都是丽城一中散落在帝都的流浪者,今晚终于在这里找到了家的归属,肖然,感谢你开了这个音乐吧为我们做了个窝,以后你就是我们的娘,哈哈!来,为我们的娘,干杯!”

    吵吵嚷嚷中早有人拿着酒杯朝肖然走去。秋生杵在人群里,内心惊异如同温泉的泉眼,突突的冒着泡泡,毫无防备,完全不自控的。

    她拿起桌面上纸巾盒,上面白色印花刻着“秋声”,桌旗一角印着“秋声”,餐碟边线浅浅写着“秋声”……

    方才进来时竟然没有注意音乐吧的名字——秋声。

    秋声。秋生。

    这样的离奇的巧合,让秋生心里泛出涟漪,像微风拂过海平面,波纹很浅,却蔓延开来,无边无际……无边无际……

    几旬酒后,歌兴已淡,林家栋跳出来要求玩“我爱你  不要脸”的游戏。

    众人围坐一圈,挑一人随意从左或右开始,只能对左边的人说“我爱你”,对右边的人说“不要脸”,循序加速。

    秋生已经喝得大舌头,一会儿对左边说“我爱不爱你”,一会儿对右边说“我不要脸”。

    如此这般,一伙儿人折腾来去,大多都喝得醉驴似的,四蹄不稳,口齿不清。

    秋生觉得每次酒杯到她手里还没握稳,谁就将她酒蹭去喝掉。

    她觉得晕的感觉很舒服,多久了没有让心放纵,去他妈的节制,去他妈的优雅,去他妈的工作,去他妈的前男友!

    一群人灭了大灯,炫彩的激光球灯耀得人睁不开眼,也不知道谁抱着自己的腰,也不知道自己搂着谁的腰,就这样被推着在屋子里转圈疯闹。

    忽然被谁推搡出去,撞到下巴,捂着额头抬眼,面前脸孔被灯光照的忽明忽暗,像妖冶的魅影。心里感觉是林家栋,又仿佛不是。

    索性挂到对方脖子上,跟着音乐疯狂的扭摆尖叫。周围的人也围着他们俩尖叫……

    口渴而醒,亮光已穿透窗纱刺得眼睛生疼。秋生打开手机,2018了啊!一切都该重新开始了。

    刚开机,嘟嘟消息提示音响起。

    “秋儿,已经给你请假了,说你大姨妈从老家看你来了,今天别去上班了。୧(﹒︠ᴗ﹒︡)୨”

    秋生莞尔,林家栋真是让人又恼又暖的家伙。

    同学群里已经叽叽喳喳闹开一片。添加好友的红色圆点在手机下面,固执的提醒着主人点开。

    好几条:猴儿张岩,小气鬼思琦……

    最后一条没有附上真名,有四个字显示在所有添加信息里,安静,沉默:一叶知秋。

    秋生像是有什么预兆,心跳节拍竟快了起来:“靠,莫非我这老房子还着了火不成。”

    刚一加上,对方消息一下跳出来:“好些了吗”

    没有说“嗨,你好”,没有说“很高兴认识你”,连问号也没有。如同很熟稔的朋友,毋庸置疑的关切。

    秋生打出“挺好的”删掉,又打出“谢谢你,你呢?”又删掉,想了半天就发出去一个字“嗯”。

    “打开窗透个气,床头柜上是蜂蜜柚子茶,别喝太多咖啡。”

    秋生赶紧转头,床头柜上保温杯、蜂蜜茶放在一起。咖啡被放到电视柜内侧隐屉。

    秋生后脑勺沉沉的疼,想不起来怎么回的家,她记得林家栋在耳边聒噪,他必须要送秋生,他要看着秋生到家。

    诶,也许是林家栋也醉了,肖然将连同林家栋和她一起送回家。但,她不应该恼怒吗,懊悔吗?一个才认识的男人怎么可以进她家,怎么可以如此自然的跟她说这些话。

    她没有。竟然。

    消息又过来:“秋生,你不记得我吗,江城青少年歌手大赛”。

    秋生赶紧在qq相册里寻找,果然翻到初二时参加歌手比赛的唯一合影,后排一个抱着吉他的男孩儿,清瘦,孤冷。叶肖然。

    “呵呵,怪不得唱得那么棒嘞!”其实她想发“怪不得觉得声音好熟悉呢”。

    但这句话,好像有些~暧昧。

    她可以对林家栋说“信不信老娘削你”“信不信姑奶奶把你扔猪圈配种去”。生气时可以冲他吼:“谁是你秋儿,叫小妈!”

    但她却不敢对肖然说“你的声音我记得”。

    欲盖弥彰。

    慢热的人就像加载很慢的网页,可能有很赞的内容,却很少有人愿等。

    当肖然坐在秋生对面说:“我知道你叫秋生,初中你在我对面三教楼初7班,高中你在我楼下高5班,你爱穿白粉色衣裙,你喜欢二食堂的关东煮汤锅,不爱吃早餐……”

    “那你……”

    “其实高三时我才叫叶肖然,原来叫肖然,父母分开我随了妈妈,去了深圳,原本想等你高三毕业来跟你说,嗨,我是肖然……”

    秋生像是被神鬼牵着走,伸出爪子盖在肖然手上。一滴泪吧嗒落到凸起的指关节上,心里有颗种子悄悄发出小芽。

    人生辽阔,都是活在爱恨里,没有人懂多寂寞。

    秋生觉得当肖然覆上她双唇,拥住她纤细的身体,她看到她的长发零零散散,一圈一圈缠绕在他指端,臂膀,他的气息时急时缓的在她颈窝瘙痒,她好像走出了时间,看到遍野桃花,细枝不承重,花开朵朵压枝低……

    林家栋一等人还是时不时来“秋声”聚聚,他向肖然要保媒拉纤的小费,秋生掐着他手臂半点没含糊的用着劲儿,林家栋疼得龇牙咧嘴。惹得一群人起哄,让林家栋赶紧去看看他爸修的房子,可别被三姨娘拐跑了。林家栋拍胸脯跺脚的保证,他皇额娘说了,别看他爹修了那么多房,狐狸精们捞不着,都得归他,因为他爹及其迷信,算命的说是儿子带财才能发家,林家栋,意思注定一生房子跟树林似的一栋又一栋。

    日子一幸福,就忘了时间在流淌。

    一晃一年多过去,肖然让秋生陪他一同回老家看看爸爸。

    秋生知道肖然妈妈很强势能干,在深圳开了好几家连锁歌城。若不是肖然执意来京,估计音乐学院毕业就接她妈的担子干了。他爸却老实懦弱,年轻时英俊高大,但过日子却不大顶用。

    肖然在老家给爸爸修了一个院子,庭前种花,屋后种树。

    赶到家里正逢春雨,野外潮湿,俩人就在家里呆着陪老人说说话。肖然爸话少,秋生话密,一会儿叔叔这个,一会儿叔叔那个。空阔的房间都被秋生声音填满了。肖然爸虽嘴上闷,但看得出来对秋生很是喜欢。

    夜里俩人一起洗澡,秋生将俩人底裤放在肖然弯曲厚实的背上当搓衣板洗着,嘴里念着:“肖然,等我们结婚了,让你爸同我们一起住吧,再不然给他找个合适的老伴儿。”

    肖然忽然站直,反身将秋生紧紧拥在怀里。

    第二天雨过天晴,院子里有野花和嫩叶的味道,有青草和泥土的味道。小院被桃花包围,有炊烟贴着抽穗的树枝盘旋向上,在湿漉漉的鸟鸣声里,在水滴草尖倒影着的世界里,肖然用一根青草撩秋生耳背,酥酥痒痒。秋生反手一把抓过来,上面摇摇晃晃的吊着一枚戒指,在晨光里闪闪发亮。

    “我们结婚吧”

    “嗯”

    婚礼上同学安排在一处坐,林家栋喝得晕晕乎乎,二皮挂五的冲肖然叫嚣:“肖然你得等等我啊,等我结了婚先生个儿子娶你女儿!老子要做你亲家。”

    五年后,秋生说,林家栋你是个怎样的预言家!

    林家栋的女朋友更迭不断,总也没个结婚的靠谱对象,孩子自然是没影儿的事了,起初秋生还骂骂咧咧这里那里撮合,后来也不管了。

    也是无暇管了。

    她俩从结婚开始没有避孕,却一直怀不上孩子。一年后觉得事情恐怕不简单,医院检查,秋生输卵管有问题,不容易受孕。

    四处奔波求医,喝药喝得胃痉挛。好多次,肖然将她药碗倒掉,说他不在乎,别折腾了,为了个孩子伤了身体。

    秋生内心感动,更加努力一定要给肖然生个孩子。

    因为她渐渐觉得,俩人关系有微妙变化。她不再像曾经那样,摆了一桌零食,趴沙发上就睡了,等肖然回来慢慢收拾完屋子又收拾她。

    肖然虽然也会穿着花内裤撅着屁股摇来摇去哄她开心,可是再也不会像以前粗鲁的扯开睡衣就趴她身上要,也不会在她忘了吃早餐时,吼自己闺女似的让她滚起来吃饭。

    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又怕太亲密,又怕太疏离。

    有天夜里,秋生被抽泣声扰醒。她感觉肖然小心的抚摸着她屁股和手上为了治疗不孕和试管婴儿留下的针眼。

    一块块淤青在肖然手下,像开出的黑色花朵。她能感到肖然竭尽全力的控制,但仍止不住身体轻轻地颤抖。

    秋生睫毛处滚烫的泪顺着鼻沟滑落,洇湿枕头上鲜红的百年好合。

    肖然有天喝得烂醉回来,从准备要孩子肖然没沾过酒。看到又在厨房痛苦的喝着中药的秋生,一把薅过来,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吼:“不要孩子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说完倒在地上。秋生艰难的扶他上床。

    之后肖然回家越来越晚,时常酒气熏天。

    终于有天在肖然手机里,看到没来得及删的微信:“你到家里了吗,担心你。爱你。”

    秋生憋得鼓鼓胀胀的心一下子被戳了个洞,瞬间通畅了。

    离婚协议书签的很顺利,肖然名下房子和存款给了秋生。只留了音乐吧。

    林家栋赶去砸场子,边打边吼:“还没影的孩子有没有一个活生生的人重要!”

    肖然鼻血眼泪流了一脸,啥也没说,就一笑走了。

    笑得那么凄然。像是全世界都荒芜了。

    秋生从大家的世界里消失了,确切的说像是从世界消失了。

    林家栋再看到她时,她已是冷冷的石碑上,没有声音,没有气息的名字。

    林家栋抱在墓碑上,哭得肠子都快穿了。只管一嗓一嗓嚎着:“秋儿,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为什么都不肯见我一面,去他妈的输卵管腺癌样瘤,老子卖了我爸的所有房子,带你去最好的医院找最好的医生治!秋儿,我知道今生娶不到你,我想那就让我儿子娶你女儿吧,这辈子你是躲不开我了,都怨我啊,早知道我早点结婚生个孩子,你们是不是也有了孩子了,你就不会……不会走了……”

    “那年你和五年的初恋分手,你说人生好无奈,就像天要下雨,不管你怕不怕冷,凉不凉,兜头兜脸的都给你淋上来,你抱着我哭,哭得我心都碎了。我救不了你,我以为肖然能救你,我错了吗秋生……我错了吗……”

    风声呜咽,风不干泪痕。林家栋将秋生父母转交的信揣到怀里,走出碑林,一步一步……

    肖然挂掉了林家栋电话,屏蔽所有信息。他轻轻的弹出秋生的对话框,在微信上写着:“我以为这样你才会过得更好,不再拼命的只为要一个孩子”

    他好像看到秋生回:“我知道,我看到了你给那个女孩儿回的短信说——她信了,谢谢!”

    肖然:“为什么,你竟然不告诉我,你的病况”

    秋生:“因为,我也爱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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