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自从得知自己身患绝症后村长过上了一段萎靡的日子。他每天浅睡一个小时醒来后,照例到厨房喝上一杯不加红糖的白开水。村长喜欢吃甜食,不过现在他觉得什么东西都食之无味了。然后村长一整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直到下午六点才拖着疲倦的身体,瘦骨嶙峋的肩膀上扛着一张长板凳朝自家小卖部走过去。路边的槟榔开花发出淡淡的香,还有村里小孩在马路边抓蚂蚱玩,都无法引起他的注意。
村长夫人看他神情不对便在打扫卫生的同时顺便把放在角落里的烟筒递给了他。嘴里说道:“老不死的东西整天抽烟,小心哪天抽死你。”
“死就死,有啥子好怕的。老子他娘的从朝鲜背着十多个手榴弹送到战壕里,美国的子弹嗖嗖的就从耳朵边飞过,愣是打不死老子,我他娘的还会被一个烟筒弄死不成?”村长说完,轻轻的抖了抖烟筒,把里面的残渣抖干净后倒入一小碗清水,在第三节竹筒处凸出的细烟口出塞进了一缕烟丝。烟丝要晒干,用舔过舌尖的手指拈一下。点染烟丝,第一口一定要用力的抽进去肺中,再缓缓的吐出来。村长坐在七点钟的遮阳里。金黄色的阳光像骑马的勇士手里拿着长剑。刺在村长充满沧桑岁月的脸上。村长就坐在阳光里,那些烟雾缭绕着他,我好几次都以为他要腾云驾雾而去了。
村长第二天去了一趟镇政府。手里拿着一张红色存折。那是他多年积攒下来的积蓄。村长想去省城看一看。自己就剩下这些时光了。为了这个村子服务了那么久,哪个男人都会有自己的兴趣爱好。
2.上一次来到大城市已经是三十年前。村长心里有个执念,本想打算一辈子守护村子。
城里车水马龙。马路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村长穿的很得体,笔直的中山装,左边口袋里放着黄色的小笔记本。脚上穿的飞跃布鞋线头已经蓬松。
霓虹灯的颜色是不是在他身上扫过,他游荡在这个城市里,像一头因为贪吃调皮找不到回家的路的水牛。他找了一家小餐馆坐了下来。煎饺小笼包,凤爪,叉烧包,蛋炒饭,韭黄炒鸡蛋,辣椒小炒肉。此时他只想吃家里一碗猪油饭,再配上一块萝卜干。那种味道,比任何一家餐馆都美味。
村长不敢吃太多,怕吃了又吐出来。癌症带来的痛苦已经越来越严重。他身上带着从存折里取出来的五千块钱。小心翼翼的用纸包好放在内裤的暗阁里。中山裤口袋里只留着20块钱备用。
他看着这家饭店,墙壁上石灰墙皮剥落,角落里肮脏的蜘蛛网絮结,一次性筷子的塑料袋落在灰蒙里,房梁上白蚁痕纵横,门槛上还留着不知道谁踩过的泥土鞋印。村长打量着这里的一切。这个时候他已经不再对任何事情感到好奇。只是觉得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回想起自己六十年前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对村里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充满了好奇。
村长把十块钱压一盒小笼包的底下。弓着背像一只被开水烫过的虾一样消失在夜色中。
3.城市里的人睡等月亮落下才睡去。已经是深夜两点钟了。村长走来到一条幽暗的小路。路面坑坑洼洼。他想找一处栖身之地,总结今天在城里的一天。几个穿着暴露的风尘女子偶尔对他打了声招呼。
“过来玩吗?帅哥。”
村长知道自己不帅,但也知道这些女人心里在想着什么。想起刚从战场回到村里的那两天。他和几个老兵看到自己媳妇眼睛都率啦,瞪得像水牛眼珠子那么大。用我奶奶的话说,他们把自己的老婆打的半夜嗷嗷叫,可是第二天他们的老婆的哈哈大笑的说着讨厌。
村长找了一家旅馆。50元一晚的招待所。厕所就在床头边上。凳子上放着摇头风扇。吹出来的风都是热的。他简单的洗了把脚,平躺在木板床上。始终没有睡意。他不愿意就这样离开这个世界,不愿意就这样把这个村子交给别人。在他的心里,他是这个村子里最后的守村人。当年从战场归来后,五兄弟一起开荒种地。把荒无人烟的凄凉之地变成了美丽的乡村农田。可没想到其他四兄弟却在同一年的时间里相继离开了他。
他答应其他四兄弟一定要照顾好嫂子们。直到今天这个秘密也一直保留在他心里。
他帮四兄弟养着四个女儿。三个女儿因为村子里太穷,远嫁他乡,剩下一位,也就是今天的村长夫人。
很具体来说。村长夫人并不是村长的老婆。而是在省城里打工遇到了负心汉。村长经常和我们炫耀这是他第三个老婆。直到现在我才知道,村长并没有老婆,伊丽莎白的妈妈是跟了别的男人。
男人跑了。村长接下了这个活。村长夫人这么见不得人的事,也就将就的把日子过了。在我们村里,没有结婚就生下孩子是要被吊在椰子树上用藤条抽打的。
村长答应过几兄弟。要把他们的后代照顾好。兄弟之间,说了,就要做。
他终于在不停的胡思乱想中睡了过去。梦里他又看到了那些子弹不停地在他身边飞过。导弹从上空一排排的落下来,村长扛着一个大腿受伤的兄弟不停的跑。
跑过了田园。跨过了喝酒。来到了村口。
5.村长在几近窒息中惊醒。感觉他的手指像滚烫的虫子在焦灼的像他的胃里蠕动。
每一条都有手指一般粗大。不停的张开嘴巴朝他胃扑过来。
他的汗水湿透了后背。
他推开窗。天已经蒙蒙发亮。早上还是有些阴冷。街道上还有一些女子在接客。她们在这个城市预售着最后一份尊严。
简单收拾后。村长决定今天要去另外一个地方。找一个高档些的场所,偶遇一个女子,和她喝上一杯酒。
或许没有这个人。
“他妈的。到底去哪。”村长自言自语。
昨天吃的东西全部在路边的园林绿化带里吐了出来。嘴巴渗透着一些血丝。
村长夫人在家已经慌了。打听到他从银行里取走了五千块钱。已经有一整天没有出现在村子里了。
大家突然觉得很不习惯没有村长的日子。我问阿狗,“村长该不会去开会被医院的护士打了迷药了吧?”
“就你这脑袋还要去读书?”阿狗用手指指着我的脑门说道。
“那你说他去哪?”我说。
“去问村长夫人不就知道了吗?”
“阿姨。村长去哪了。”大头礼早就在小卖部等着我们。
大家都聚集在小卖部。连我奶奶的水牛。阿狗家的黑狗,大头礼家的两只老母鸡。小卖部角落里那只壁虎今天也趴在墙上。大家都在等村长夫人的答案。
村长夫人泪如雨下。豌豆大的泪珠像没有穿线的珍珠一般哗啦啦的落在地上
我奶奶们轻轻的拍打着村长夫人的背。不停的在安抚她。可能是情绪的渲染。一家女的也跟着哭了起来。女人一哭就很可怕。我奶奶哭的更厉害,边哭边说着村长的往事。那些帮邻居放牛,帮二叔看地,经常赊账给我们,让我们吃方便面,不过我没有赊账估计是阿狗或者大头礼要不就是鸭头昌他们。
“哭哭哭。就知道哭。有屁用?”新村长大声把所有人镇住了。人群中陷入了一片寂静。朗朗乾坤的中午,只听到树林里的蝉鸣。
“村长不可能出事。他老人家比你们聪明多了,我请法师来看一看就知道了。”老李头叼着根红塔山,一副预见未来,料事如神的样子。
“我去你妈的狗屁。什么法师?神仙法师吗?现在是科学时代。”我奶奶气的咬牙切齿。最后那三颗用来嚼槟榔的牙差点没掉。
“大家别往坏处想。搞不好村长被抢劫了呢?”人群之中不知道那个不和谐的声音冒出来。像一根点燃了的导火线,有一次点燃了这群女人的情绪。
我猜那天她们的泪水可以制作一个小鱼塘了。
大家还是没想到什么法子。
最终还是新村长用科学的力量,最简单的办法把事情解决。
报警。
6.经过两天一夜。村长在回来的村口被警察找到。警察们兴高采烈的送村长进村。村长夫人感激涕零,给两位警察每人分了一包红塔山。
村长白了村长夫人一眼。要以前,村长非骂死她不可。伊丽莎白看见村长,光着脚丫,手里抓着自己刚拉的大便,冲向村长的怀抱。
村长胃里翻江倒海。背向伊丽莎白狂吐起来。大家都跟着呵呵的笑了。说这孩子,整天玩屎,把自己的父亲都恶心到了。
村民们不知道。
胃癌正在一口一口吞掉村长。像黑暗吞噬了白昼一般。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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