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接过付大贵递过来的一红一绿两张钞票,沉默地收了起来。想起母亲曾经的告诫,她觉得很难受。
付大贵迟疑道:“你的东西......”
林晚赌气道:”我马上搬,免得又算我租金。"
付大贵忙道:”我不是这意思。”自己也觉得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便讪讪地住了口。
凭心而论,虽然是因为赵明才认识了付大贵,但内心深处,林晚喜欢付大贵更多一些。
付大贵比赵明小四岁,长得白净斯文,穿着虽简单却不带乡气。而且谈吐有趣,为人谦和有礼,跟赵明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不过他是个典型的粑耳朵,经常被赵明呼来喝去。林晚有时候都看不过去,想不通他怎么会看上赵明的。
她不想看他难堪,轻笑了一声。
“你不回老家吗?”付大贵问。
“回。”林晚简单道。
“你要搬回家再搬到厂头去呀?要不,回来的时候再来搬?”他说得没一点底气。
林晚知道他作不了主,便道:“先搬回厂头,再到菜园坝坐车。”她又解释了句,“主要是来看能不能退到钱。退不到的话就要回家拿,所以先到你们这来了。还好先来了。”
她丢下付大贵,去屋角搬自己的东西,却发现多了一口硕大的旅行箱,还有两个鼓鼓囊囊的编织袋。她不想理会的,到底还是生气,回头笑嘻嘻地问付大贵:“这是你的吧?”
付大贵红了脸:“昨天才搬来的。我来等明明放假,一起回家。”
林晚喔了一声,没说什么。
付大贵不顾她的反对,执意送了她去公交车站。一路上,两个人都没咋说话。
这一耽搁,林晚回到铜梁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了。父亲的车队在北门车站附近,车队是私人合伙,大老板姓唐,大名唐仁义。
二十多年前,唐仁义在黄家坝当知青,和父亲及田叔叔,是好得穿连裆裤的兄弟。
当年的黄家坝三结义,田叔叔长居市政府大院,除了春节祭祖,难得回老家,与父亲的交集只剩下了春节时的两包糖。
唐仁义则一直与父亲来往密切。
他回了城,最初是在药厂拉板板车,父亲那时候在农机站开拖拉机。碰上了,父亲要么让唐仁义把板板车拴拖拉机上带他一段,要么下车推他一程。
后来借钱买了辆小巴搞客运,父亲则摆了个修车摊。他的车出了问题,都是在父亲那里修,象征性地收点费而已。
那时候唐仁义还很闲,经常和父亲一起打扑克牌。就坐在轮胎上,满手油污也不在意,总是一副笑咪咪的样子。
父亲修车技术过硬,生意很是红火。但赚的是辛苦钱,有时候饭都顾不上吃,一年下来不过是小有积蓄而已。
唐仁义的生意却迅速扩大,小客换成了大巴,一辆二辆最后变成了车队,线路遍布成渝两地。
唐仁义不忍老友太辛苦,竭力鼓动父亲入股他的车队。父亲被他描绘的美好前景所打动,正好车铺因为修路被占用,合适的铺面久寻不着,合心意的徒弟也难找,于是倾其所有,连买房的钱都拿了出来,成了唐仁义车队的一个小股东。
车队不养跷脚老板,维修采购食堂会计出纳连羊儿客(拉客的)都由小股东兼任。父母还是负责修车,好在车队只有十几辆车,比以前是轻松多了。但收入也少了很多,毕竟是修自己的车,象征性地给了每人两三百元。
好在包吃住,没大的开销,而且入股车队,本来就不是为了挣这点工资,大头是在股份上,父亲觉得很满足。
林晚先到修车的地方看了看,父母都不在。又去父母的住处,也没人。到食堂去看了看,一群人正围在一起打幺地人。
“晚晚,找你老汉啊?”唐爷爷在一边围观,远远地问她。不待她回答,又说,“你妈老汉和老板买东西去了。”
林晚道了谢,回到父母住处。门虚掩着,她推门进去,反锁了门,在床上躺了下来。
唐仁义照顾父母,特地给他们拔了个单间,不致夫妻分居。不过房间兼作库房,床侧高高地叠放着两排轮胎,还散乱地堆放着打气泵和千斤顶焊枪等修车工具,一股汽油味直往鼻孔里钻。
父亲的床倒很整洁干净,与凌乱房间显得很不相衬,这当然归功于她那勤劳能干的母亲。
床头放了一堆书。父亲年轻时就嗜书如命,这么多年了,再忙再累,再穷再苦,这习惯没改过。
受他影响,林晚小小年纪,就装了一肚子书。语文成绩从来第一,每次作文都是范围。跟李可一样,她也挣过稿费。
林晚随手拿起一本,瞄了眼书名,兴奋得眼睛都瞪大了,翻身就坐了起来。
居然是民国作家海上说梦人的《歇浦潮》,张爱玲的书里曾经提及过,很推祟的样子。张爱玲一向骄傲,难得见她夸人,冰心都不入她的眼。《红楼梦》.她是极推祟的,还有她的好友苏青,觉得可以与她比。
苏青的文林晚没看过,《红楼梦》却看了很多遍。曹翁的地位毋庸置疑,海上说梦人却从未听说过。林晚当时便满心好奇,想找了来看个究竟。这么多年想尽办法都没找到,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今天竟然在父亲这里找到了。
她把父亲枕头旁的书全拿起来看了一遍,《歇浦潮》全套三册,上中下全有。
另几本晃眼看是金庸的书,仔细看却是全庸,续写的金庸小说。更搞笑的是,序言里还煞有介事地列出了哪些书是作者的,连金大侠的“飞雪连天射碧鸳”也赫然用上了,并对盗版提出了严厉谴责,希望读者认清正版。
这才真叫贼喊捉贼呐,林晚忍俊不禁,只要有书看就行,父亲还是那么百无禁忌。她放下了全庸,把《歇浦潮》中下两本毫不客气地放进了自己的挎包里。
迫不及待地翻开上册,书上到处是油污的指印,当然是父亲留下的。父亲忙,只能趁修车的间隙见缝插针地看上几眼。张爱玲果然没骗她。林晚一口气看了下去,果然有颊齿留香引人入胜的感觉,再也舍不得丢开。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