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清的冬天 | 2012.12.2
退伍后,整个中队冷清了不少。新兵连的寒风似乎又刮回来了,那种滋味真不好受。
我又回到了五班,却已物是人非,没有了班长,没有了之前的温暖,没有了之前的活跃。早上起床,寒风飕飕,和新兵连的一样冷。整理洗漱架,和新兵连一样的要求。整理内务,和新兵连一样的细,我还是一样安慰自己“做大事者,先究细节,当好兵,先练作风”。我尽量不让人影响自己的情绪。
午饭后,打扫完饭堂,在太阳下我们玩了一阵,黑哥说:“走,回班里,喝杯茶。”土匪拿来杯子,打开水,他取出一盒铁观音,我尝不出茶叶的味道,但是喝得很开心,班里真活跃,吵吵闹闹没什么不好的。我和黑哥谈心,他的眼神很空,笑得很淡,能感受到他内心是沉静的,也许是觉得自己还要在这里至少呆三年吧。他和班长一样,与战士之间没有什么距离,很平和,很亲近,我可以很随意地用双手拖着他的臂膀。但我还是想补充一句,他的皮肤真的很黑。
下午搞体能,先跑个一公里热热身,然后穿一件短袖,套一件绒背心,背着重重的防弹衣跑了个五公里。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跑步已经成了我的渴望,没有了原来的疲惫与紧张,而是轻松与欣慰,我也不会再死命去冲秒表。有时候,我想和大家一起跑,和战友们一起冲。有时候,我喜欢一个人跑,可以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天色渐暗,我的心里很安静。营区也很安静,在部队一直都很安静。晚上,一片漆黑,只有哨位上微弱的灯光显得很亲切,而且有安全感。抬起头,总会看到一片星星,偶尔有闪着灯的飞机从中穿过。不知道在飞机上看星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我还没有经历过。
我是在晚上和保卫股张干事查寝的时候看星星的,其实大家都已经睡熟了,我尽量不打扰他们。11点的夜很黑,空旷漆黑的操场上只有岗楼上一点白光。寒风刺脸,流清鼻涕,身体在打寒噤,冷冻没有驱走睡意,还是有点困,已无心想事了。
越来越沉默了 | 2012.12.21
连日,最大的感悟就是:“不必解释,不必渴求别人的理解。”总是自以为是评判别人的人往往都在自欺欺人,而把自己的观念强加给别人的更加可恶。没有谁能真正理解谁,心理学家曾奇峰在《心理咨询的创造性疗法》序言中写过一段话:“在心理治疗领域,患者的那些症状,就是他自己无法完全到达、别人也无法完全到达的领地:无法被到达,所以无法被改变。他们独立的‘国土’,有着自己的‘制度’和‘法律’。”
三三问我:为什么感觉我现在话越来越少了,有什么事都不告诉她。我也不知道,我确实不爱说话了,越来越沉默了,我不知道什么样的事情要说出来,我不知道怎样程度的苦才算苦,我该给谁说?家人问我苦不苦,我不知道,因为在家人面前,我没有资格说苦,在他们的付出和牺牲面前,我的苦不值一提。战友问我累不累,我不知道,因为在战友面前,我不敢喊累,因为大家都一样,而且他们中大多数都比我更累。
我喜欢BLACK HAWK DOWN(电影《黑鹰坠落》)里HOOT说的一句话:“I won’t say a god damn word, Why? They won’t understand. They won’t understand why we do it. They won’t understand it’s about the man next to you. That’s all it is.”
我也是老兵了 | 2012.12.22
我又接到一个新任务了,给新兵连审稿件,每天有几百份稿件。读着他们内心的感受,或者说远出乎意料的落差感,甚至让我也有一种压抑憋屈的感觉,不可避免又投射了。大多数新战友说出的的坚持几乎都掺杂着或多或少的无奈和忍受,没有心底自发的傲气和信心。
他们第一次到礼堂,看了支队宣传片和雪豹突击队汇报片,热血涌动,有了对自己军旅志向身临其境的幻想。可是回到班里,看着永远被说成一坨屎的被子和大衣,除了队列还是队列,头又开始犯晕了。要想成为兵王就得从这种寂寞和枯燥开始做起,他们每一个科目的训练都遵循着“一万小时定律”,短短的两年是远远不够的。
我读着想着,发现当中大多数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作为一个新兵的单纯,就像我读大学时感觉自己很成熟,而到了这里就像一个小学生一样,比自己学历低一个高中的班长说的话却成了部队的真理。现在,我不会以老兵的角度去看新兵,我不敢说自己能理解他们的感受,因为我曾经的班长说“你们那点子心思我还不懂吗?”可是他明明就是不懂嘛!只是我们不敢反驳而已,因为不知道又会抽什么风。学历和经历的不同决定了一个兵的思维与做法,很难改变。
我不会以自我的眼光去看他们的行为,觉得他们就是欠揍或者骂少了。因为我不知道在部队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我到现在也没想清楚。不当兵也许你会清楚的知道部队应该是什么样的,当了兵你反而变得越来越模糊,也就像到了第二重“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境界了,而第三重是属于那些兵王的。我现在唯一知道的就是他们想要什么样的日子,至少不是压抑与没日没夜的忍耐。所以说,当兵就是来吃苦的,别给自己太多期望,唯一的期望就是明天比今天更不好过,这样才会让自己每天都在进步都在变得更强大。每一个战友都是这么过来的。但是,你却不能对比你兵龄低的战友说:“我也是这么过来的。”这样子会让他们心里不舒服不平衡。
迷彩服上的标志 | 2012.12.24
夏季、冬季迷彩服都有两种,新式的和旧式的,我的都是旧式的,我比较喜欢旧式的。为了便于区分,每个人的迷彩服上都有自己的标志,而多数战友除了名字外,还有自己个性化的微标志。
我的迷彩服上是彩色的颜料痕迹,是我出板报是不小心沾上的,而它也就自然成了我的标志,除了颜料,还有以前几个兄弟的电话号码,在衣角的位置,不是很明显,夏季体能作训服衣领上写着我的英文名PHIL,这就是我的标志。
我所看到的,各式各样的,有“特勤”、“特战队员”、“兵狙无语”、“angrybird”、少杰的“幽兰府主”,老二的“特勤,凭什么留下?”,杨孟的“五年”,锋哥的“没有训不完的今天”,土匪的“戒”……
一个标志,一种性格,一段历程。
迷彩服,本身就是一个标志。
平安夜,我给浩哥发了一条短信,因为想到他了,看着刚入伍的新兵,我就想到了我们两个去年一路从军的情景,一起走出校门,一起坐上火车,分到同一个连队,在同一个工作单位,可后来还是作了不同的选择。心底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又用子弹壳给弟弟编了一个小坦克,希望他一生平安。
警犬的眼睛 | 2013.1.6
心里似乎安静了一些,因为我临时打算考军校,说临时是因为我原本就没有想过要考军校,是爸打电话“提醒”我的。大部分时间呆在仓库里学习,面对的窗外是训练馆与大操场,新兵连的训练正火热展开,和去年一样。那时候渴望学习,想着要有自己的时间该多好,现在我可以争取更多这样的时间了。
此刻的学习心境已完全不同于学生时代,以前的学习很单纯,有同学在一起,氛围很浓厚,课桌上堆满了各种书。在这儿只有几本教科书,在工作之余一个人抽空自学,倒有点儿像以前的半工半读。
我又被分到警犬班了,班长退伍后我已经不在乎被分到哪个班了。我喜欢天气晴朗的时候和警犬们一起晒着太阳,捋捋金毛,偶尔给它们拍几张照片。上次给每一只警犬都拍了一张眼睛的特写,如果蹲下来观察的话,每一双眼睛都很吸引人,像战士的眼睛一样,都含着自己独特的性格,但没有一双带着宠物狗的影子。我以前不喜欢狗,但现在这些警犬成了我的战友,离开的时候,或许我也会抱着他们哭。
警犬班这边房间里就我一个人睡,靠在窗边,从窗外望去是靶场,远处是一片村庄与农田,晚上躺在床上可以看到星星,早晨起来可以看到云雾飘渺的农田,我终于可以享受一个人安静的睡觉了,心里说不出的小兴奋,虽然还是莫名带着点儿小抑郁。
金毛是警犬班最安静我最喜欢的,我感觉自己和他一样,他安静内敛的不像是一条警犬,我也安静内敛的不像是一个兵。
我自己的路 | 2013.1.13
9号晚上,我送股长出门,股长已经打开门迈出去了,突然又转过身指着我说:“考不上就不要说是我们支队的兵,我们丢不起这个人,要么你就别考,要考就一定要考上!”我很模糊地“嗯”了一声,我对自己的考试很有信心,但是我并没有下定决心。
主任问过一些情况后,股长坐在这里又跟我说了很多,他提到当年自己和心爱的女同学一起考研,但还是差了几分上清华,而她却考上了。有时候,我就缺少像股长这样一股气,可以全神贯注地追求自己认定的事。
今天,我鼓起勇气给爸打了个电话,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实在不想考军校,我一直就没这个念头,我也不想长时间留在部队。爸妈从来不会强求我,他们会支持我走自己的路,能得到他们的理解,是我最大的欣慰。虽然我仍不知道退伍后、大学毕业后要做什么。
晚餐时,同在警犬班的雄哥问我:“你回去还要读书吗?”我嚼着东西点头,他说:“读书干嘛!留下来,三年后再回去,买个房子、车子、娶个老婆,日子过得多好啊。”我很平静地说:“我不留,我再等三年回去,什么都没有了,两年,五年,不都要从头开始吗?”他回道:“我什么都有了。”“想法不同吧。”我好像在敷衍他,坤哥又补了一句:“你以为别人都像你家一样有钱啊?”我也不知道和他再说些什么,大家自顾吃饭。
当时我们坐在一起,坤哥坐在我左边,他坐在坤哥对面,我心里并没有太多想法,要是在读书的时候,我是很鄙视说这种话的人的,但现在不会对任何人有意见。我有很认真地看过身边的战友,说话的时候或者偷偷地观察过,单纯的脸,现实的脸,无奈的脸;快乐的眼睛,木然的眼睛,浑浊的眼睛;开心的笑容,真心的笑容,虚伪的笑容……又能怎样?我并没有批判任何人,但是那极其不自然的表情举止到底在掩饰着什么?
承担和恐惧 | 2012.1.17
有些错,再大的错,即使不是自己犯下的,为了战友,我也甘愿去承担。哪怕连一次挽回的机会也没有,就可以置我于死地,就像最近这件事,我也不会去解释,我可以一个人承受巨大的恐惧甚至不畏生死,我绝对不后悔。
我们几个从北京过来的大学生,虽然都在特勤,却经历着截然不同的经历,集训队、突击队员、侦察员、文书、驾驶员、通讯员、军械员、机关,也都有各自的烦恼。立智说:“可能这就是一种成长吧,过程总是在挣扎。”我说:“总之,都不要过早轻易放弃。”
这段时间大家都在看《我是特种兵之国之利刃》,记住了一句词:“军人的尊严和荣誉是什么?是胸口的军功章吗?是发自内心的自豪和忌惮!”我发现自己内心变得越来越恐惧了,尤其是最近这件事后,时刻被担忧与失意的阴云笼罩,总是会出现这样或那样的问题,或大或小,自己犯的,别人犯的,影响这一面的,影响那方面的,压力难以排遣。只要还处在这个环境里,重复同样的事,这样的压力就一直不会减小。
浩哥有一次回来我们聊了一中午,他说:“可幸的是你始终没有改变最初的自己,没有被环境改变,不管部队有多么现实多么痛苦,你始终都有一颗学生的初心。”我说:“可能是我还没正确地认清现实与自我,也或许遭受的打击还不够深。”
抱怨只会让自己沉沦,回避问题就是软弱,软弱给谁看?“经受了那么多,你一定要让自己安静下来,一定不能坐以待毙。”米泽跟我说的,虽然听起来很像电影里被说了千万遍的台词。要想成为一个内心强大的人,就必须经受这样的心理压力,就必须有自我解救的信念。
昨晚做了一个梦,在洗漱间洗手时,感觉后面有人,往左看,没人,下意识往右看,他已经走出去了,穿着和我一样的衣服,好像就是自己,我惊悚地站在原地看着他走到我的房间里,他的动作,就是我自己。我又看到自己了,上次梦见自己照镜子,但走的时候,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却没有动。我走动,他就站在那里,对着我笑。我竟然被我自己给吓醒了。这是要分裂的节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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