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莉的父亲快不行了,让儿子亚安去叫亚莉。亚安终于松了一口气,看来父亲和姐姐的矛盾可以化解了。
亚莉最近一直关注着父亲。她也偷偷去伺候过几次,但都被父亲赶走了。八十多岁了,又生着病,脾气却一点儿不改。她几次想和父亲“认错”,但父亲就是不给她机会。她平时只有通过弟弟亚安尽些孝心。
亚莉来了。父亲的眼睛中尽是慈祥,没有了怒气。父亲说:“娃呀,你的事,我认了,早就认了。可你爸我嘴硬了一辈子,你不要怪我。”亚莉说:“我知道,不怪你,一直没怪。”父亲说:“只是委屈了强民,他早走了。”强民是亚莉老汉,前几年得病去逝了。
父亲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亚莉想哭,却哭不出来,想流泪,却无泪。她心里苦地象苦瓜,她始终没有哭也无泪。有人说她心硬,有人说她委屈。她一句话也不说。办完了父亲丧事,回到家,她拿出强民遗像,对强民说:爸原谅我们了。哇的一声,哭地昏了过去。
强民是同村人,和亚莉年龄一样,却高了亚莉两个辈份,但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他们从小学到初中都是同学,经常一起上学。在学校,亚莉不会把强民叫爷,在村里偶尔叫。
亚莉是村里最美的姑娘,从小就是。小时候伙伴们玩抬媳妇儿的游戏,亚莉被抬地次数最多。初中毕业强民上高中了,亚莉没考上。强民上了三年高中没考上大学也回家了。
回家的强民却不爱干活儿,天天听广播看报纸。他父亲天天骂他,强民一气之下跑了。过了半年,他回来了,依旧不干农活儿,满村转着借缝纫机,把亚莉家的也借去了,借了十台,再把原来队里仓库租来,开起了裁缝班。
原来这半年他在县城打工,他班主任的愛人卖布,给他建议办个裁缝班。他说不会裁缝。啊姨说:简单的很,一学就会。果然,他很快就学会了。
裁缝班招收的学员都是女娃,有本村的也有外村的。一开班,强民愁了:这些娃咋这么笨!幸好亚莉很灵,学得快。强民又让亚莉给别的娃教。第一期用了两个月总算结束了。强民给亚莉发钱,亚莉不要,说:“爷,你能让我继续教吗?”强民一想,学裁缝都是女娃,有亚莉就方便多了。他高兴地答应了。
裁缝班一下子火起来,成了上下村子年轻人的聚集地。女娃来学裁缝,男娃来看媳妇儿。强民又赚钱又落好名声,风光地很。一年下来,收入了一笔钱。他给亚莉分一半,亚莉说:“爷,我教得好不?”强民说:“很好。”亚莉说:“这钱我不要,咱再买些新机子,把房子收拾一下,生意会更好,咱们合办?。”强民惊讶了,亚莉脑子太好了。他玩笑说:“你把我的班分了一半。”亚莉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会报答你。”
村里有个闲话:强民和亚莉合伙了。过了几天,就变成强民和亚莉过活了。亚莉父亲听了不美气。他一辈子不做怂事,从来是说别人笑别人,这事他无法忍受。他跟强民说:“小先人,你别让亚莉干了。”强民知道原因,说:“这你要跟亚莉说。”亚莉父亲又跟亚莉说,亚莉就急了:“我在家门口放着这么好的收入不干,我傻了吗?”她爸一想也是,就不再劝了。
强民也和亚莉说:“你要小心别人闲言,你是女人,将来还要嫁人。”亚莉不以为然:“咱村人太落后。”强民说:“唾沫淹死人。”亚莉说:“我不怕,只要你不嫌,逼急了,我就跟你,让他们说去。”
强民一愣,忙说:“不敢乱说。”亚莉也觉冒失了,低头红着脸。可从这以后,如果只要他们在一起,就都不自然了。有时两人都不说话,一说话又是同时开口,就都笑了。亚莉发现,其实她真地爱强民了。这人聪明,帅气,有上进心,对自己帮助很大。强民也爱亚莉,能娶这漂亮精明的媳妇儿,真是福气。可是不行,差两辈儿,他是爷呢。
亚莉父亲闲了在村子里转。有时人家说着什么,他也想过去聊,可人家又不说了。那天中午,天很热,他转到了载缝班门口,就进去看看,却见强民从后面抱住亚莉,亚莉平举双手。他的脸象被人抽了两下,低头就往外走。强民和亚莉听到脚步声,发现是亚莉她爸,可叫也叫不住。
晚上,强民去亚莉家。一进院门,就听见亚莉她爸喊:啥东西,流氓。亚莉也喊:不是,我们在试新款衣服。强民进屋忙说:是呀,这款衣服一定会卖得好。亚莉爸却拿起牛鞭子一下抽了过来。强民躲过,连忙解释,亚莉爸扭过脸一声不吭。
强民只好说了一句:“亚莉,跟你爸好好说。”强民抽着烟回到家,家里人正吃晚饭,他妈看了他一跟,又看他爸一眼。他爸只吃饭,说了一句:“把你裁缝班关了。”强民本想说不行,想了想,说:“好。”
第二天,强民和亚莉正给学员上课。他俩的父亲来了。两个人一会吵一会儿又互相赞同,核心是:停班。强民说:”好吧。“不料有人大声喊:“不能关!”原来是队长平哥。平哥说:“强民亚莉上学回来,自食其力,干的又是大好事。两娃清清白白,不要听人乱说。”
队长说了话,两人只好不再说什么。可生产队长不像以前有权威了,闲言并未停止。一天晚上,天下大雨,强民打伞送亚莉回家。第二天,“强民搂着亚莉”的闲话传得满村飞扬。吃了下午饭,亚莉又要去班上,她父亲说:“干啥去?”亚莉说:“上课。”她父亲说:“敢去!你就别进门了。”亚莉平静地说:“那我就睡仓库了。”她父亲大骂:“不要脸。”
“强民跟亚莉睡觉了”传遍村子。亚莉家大门紧闲,强民爸跺脚赌咒说强民昨晚在家住着。强民也不解释,有女人问亚莉,亚莉大声说:“我就是跟强民睡了,我俩要结婚。”人听了大惊:他,你叫爷呢。亚莉却笑了:胡子还没白当啥爷。
强民爸和亚莉爸一路又是吵架又是协商,追到乡上,还是迟了一步:两人己领了结婚证。他们四个人一路吵一路骂又回来了。这下全村都沸腾了。两个爸都表态:不承认,不办事!这差辈份,咋弄?真是羞先人了。并且强民爸表态:结婚就意味着出门。亚莉爸也表示:出嫁,一条线不给,断绝关系。
然而,两天后,仓库方向响起了鞭炮,门上贴了喜字,几个好朋友买了酒,醉了一回。
裁缝班办不下去了。周围人说:“让娃跟这俩二流子学,会好?”强民抽着烟,亚莉收拾布料,问强民:“爷,这下怎么办?”强民说:“爷也不知道,爷这会儿只想要你。”说着一把抱起亚莉,亚莉也娇笑:“你还真想当爷呀。”
有人看见强民亚莉锁了门,分别去两家门口瞌了个头,一大早就坐上车,离开了村子。两家人开始满不在乎。“死在外面才好!”但过年了也不见强民亚莉回来,音迅皆无。两家爸,尤其亚莉爸嘴硬的很。亚莉她妈只要一提这事,他捞着什么摔什么。
关中环山路从村子经过,在大清河上架了桥。一辆广州车驶过桥停了下来。一对大约五十多岁的夫妻下了车,还有一对小夫妻。老男人指着大清河说:“不是这清河,我都认不出来咱村了。”那妻子说:“你还记得沙子滩抬媳妇儿不?”老男人就抹了一下眼睛。小媳妇儿笑问:“什么是抬媳妇儿?”老两口笑而不语。
很快有人认出:这不是强民亚莉吗?四十年了。是呀,四十年了。二人当年负气出走,一直没回来,他们去了广州。本想等老人们气消了就回来,可一到广州,就被人骗了。又到珠海,还是无处立足,又回到广州,找到一个同学。那同学也是打工,只是来得早,比他们有经验。在他帮助下,才免强呆住了。不久亚莉就怀孕了,想回也回不来了。
后来他们发现广州的成衣都发往内地,成衣生意很好。他们就重操本行,在郊区租了小小约一块地方,开始新的生活。广州寸土寸金,二人生意虽做得不错,却始终无法安家。孩子上学花费也大。几次给家里写信想回去。强民家算是答应了,可亚莉父亲坚决不承认,并回信说:你回来,你娃叫我外爷还是我把他叫叔。亚莉气得说:不回了,哪里黄土不埋人。
后来,各种事一耽误三十多年过去了。强民一直想要回去,亚莉也不再坚持用广州的黄土埋她了。一家人处理这边的事儿,就举家回来了。
不料己近八十岁的亚莉父亲脾气越发大了,坚决不许女儿进门。亚莉只好把母亲叫来,和一家人相见。
强民得了肝病。近四十年奔波,他累了。他想见老丈人,认个错。却得到了三个字“死了见。”。强民走了,亚莉爸没有来。他一个人在家,一天没吃饭。亚莉知道了,只有叹息:老父亲太倔犟了。
父亲百日,亚莉端了两杯酒,放在父亲和强民遗像前,说:“爸,强民,你们和解了,我替你们干了这两杯酒。”
风吹过,亚莉花白的头发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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