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想看烟花,下午父亲与姨夫驱车到镇上集市,搬了几箱回来,花费7百多。父亲平日里精打细算,从不曾如此慷慨。
在乡下,平日里晚饭都较晚,今日母亲的兄弟姐妹7个都携家眷回来,晚饭也比往常要晚些。晚饭过后,已是亥时。众人把外婆扶搀在屋前椅子坐下,今晚的外婆也比往日精神许多,满脸期待。
门前的草坪上,几个年过半百的女婿正在张罗摆放着烟花,俨如少年一般欢乐。烟花也给足脸面,一个个争先恐后直升夜空,含苞待放,孔雀开屏,五彩缤纷,绚烂夺目……,
看完烟花,由于腰伤尚未痊愈,被嘱咐回房休息。虽夜已深,却毫无睡意。乡村冬天的夜,很黑, 犬吠声自远处幽幽传来,听起来像低声呜咽,仿佛在投诉这热闹的喧嚣。 夜的暗潮从窗户涌了进来,在寂静的房间里澎湃,久久不能平息……
外婆生于南海,日军轰炸广州时,与家人走散,年仅6岁,后来给有钱人家收养,当做丫鬟。后广州战事告急,与主人家一起北上回乡避难。到了婚嫁年龄,被主人家嫁给外公,生活艰苦,共育有8个子女,存活7个,四个女儿,三个儿子,母亲排行老二。外公在我上初中时便得病去世。外婆这些年帮三个儿子带大了7个孙子……
今年回来,听舅母们说道,外婆身体每况愈下,生活已不能自理,需长期卧床。白天尚能搀扶着到太阳下静静地晒晒身子。但到晚上却是极恼人的,每到夜深人静时,需要大小解,次数多了,也的确是大麻烦,毕竟舅母们日头需要劳作。更甚的是,时常大半夜叫醒舅母们,说床头或床底有人叫唤,乞求帮忙赶走。舅母本是女人,胆子小些,每当此时,必然会叫醒舅舅,自然这便成为一家人的不眠夜。长此以往,儿孙们便没了好脾气,言语必会重些,但外婆耳背眼蒙,无法察颜观色,该叫唤的一直在叫唤。后儿孙商量请了保姆,但维系不久,也不堪叫唤辞工离去……
今日是农历初四,是传统女儿回娘家探亲之日。母亲四姐妹商议今日一起携家眷回乡探母。以往,出嫁的女儿们都是分开来探望。今日外婆见众多子孙相聚膝下,自然是异常高兴。白天要晒太阳,顺道望望曾外孙子女的调皮与生气, 她的眼神迷离,时空飘忽,似乎在他们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的战乱童年,抑或是看到自己年幼的孩子正在追逐笑闹情景。到了晚上执意要看完烟花才肯回房休息,如孩童般任性……
由于腰患,伺候外婆饮食自然轮不到我。过年每户必不可少的便是那糖果。白天取得一块饼干,觉得味道极好,便想取一块给门外晒太阳的外婆送去。递过饼干, 看到外婆用那曾经劳碌不堪、青筋暴露而今灯尽油枯的手接过饼干努力地送到嘴里。眼泪,实在忍不住了!想到家人因怕影响我中考,没有告诉我外公的离去;想到因在外求学,赶回家中也未能见上最后一面的奶奶……
思绪震动着心膜,顿觉窒息。
如此下去,肯定是睡不着的,便披衣起床。
站在二舅乡村别墅的二楼阳台,远处飘来浑厚的泥土味。向外望去,一片漆黑。似乎听见草从中有虫鸣,但冬天夜晚不应有虫鸣,侧耳听,却是一片死寂。远处田埂山头黝黑的棱线在夜空里起伏,和天空组成有暗示意义的构图,但是今天这旷野静寂得多么蹊跷,声音消失了,线条消失了,天空的黑,像一洼不见底的深潭。范围不知有多大,延伸不知有多远,这旷野,究竟有没有边?
人生何处是个头?想起外婆说的有人叫唤,瞬间觉得脊背有些冷,不禁打了一个寒战。或许人生的路途真得很短,只是从家走到坟头的距离。以前读“娘以指叩门扉曰 :儿寒乎 ?欲食乎 ?”没太大感受,今晚确是真懂啦!!!确实都懂了吗??
羊年正月初四记于车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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