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背

文/婉玲（微信公众号：wanling0-0）

怎么还不回来？

小学时，我放学走回家，如果门锁着，我就坐在门口的石头上等奶奶回来。正在我不耐烦地嘟着嘴用脚蹭着门口的青苔时，在巷口慢慢走来了奶奶瘦小的身影。

那时，金色的夕阳光很温暖，斜斜地钻过屋后那片竹林的叶子，阳光的脚踩过一片片暗红色的瓦，在弯起的屋檐上遛个弯儿，轻轻地投射在了那条窄窄长长的潮湿的巷子上。

奶奶就从这样的一片光芒里出来，我抬起头眯着眼睛看，首先看到的是奶奶那披着金光的佝偻着的背

从我记事开始，奶奶的背就佝偻得厉害，不是普通老人那样驼着背，而是骨头在背部的中间折成两半一样突出来，仿佛一座小山。奶奶告诉我，那时她十几岁大的时候，有一次从阁楼上摔下来，摔断了腰。不过年青年壮时一点事都没有，到了年纪大了，才一年年的严重起来，腰一年年地弯下去。奶奶本来就瘦小，佝偻的腰让她更加的瘦弱了。

而且，后来，这背上还多了一个我。

我是在奶奶的背上长大的，我生下来四十天左右，爸妈就去了远方工作，把像猫儿大小的我放在了奶奶的背上。从此，一根肩带把我和奶奶连在了一起。

养一个孩子不容易，而我也不是一个好养的孩子，爱哭爱闹，一看不到奶奶就哭喊着寻找。于是，奶奶每天日出而作、抹黑回家，无论是忙田里的活（播种、插秧、割禾、），忙菜园的活（种菜、淋水、施肥、锄草、松土、摘菜、拔番薯），还是回家烧水洗衣、煮饭煮菜、喂猪喂鸡……时时刻刻都得背着我，给我喂食、洗尿布、唱着“眼公仔要关门啦”哄我睡觉……

我年幼时因为戒奶早，所以身体弱，多病，奶奶因此又为我操了多少的心？受了多少的苦？三四岁时一个冬夜，我突然高烧不退，迷糊昏睡。奶奶吓坏了——她的两个小儿子，就是在幼儿时期病死的——她二话不说，连忙用一条小棉被把我裹得严严实实，打开屋门，冒著朔夜的严寒，摸索著黑漆漆的小道，一路跌跌撞撞地把我送到镇上的卫生院，敲开了医生家的门。最后查出竟然是急性肺炎，因为得到及时治疗，我于是捡回一条小命。我至今仍无法想像，那夜奶奶是如何忧心如焚地在深夜中走了一个多小时，走那一段崎岖弯曲的路的，那时当我在奶奶的背上温暖地睡着时，奶奶在深一脚浅一脚地赶路，她的心里有多少的苦、多少的冷、多少的心酸，有谁能够知道呢？。

奶奶对我的付出、对我的照顾，是我这一辈子都无法回报也无法真正知道的。我只知道，奶奶就是这样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地辛劳着，所以她的背越来越弯曲，就是这样活生生地熬成的啊，她晚年的多病多痛也是因为常年积劳成疾。

那时候，我睁开眼就是奶奶的背，在奶奶的背上咿咿呀呀挥舞着小拳头一天天地成长。那时候，奶奶的背，是我温暖的摇篮，是我安宁的避风港，是我所有的世界。

我在奶奶的背上长大，是奶奶教我穿衣，教我说话，教我走路，教我做人。

那时，我知道，家中永远有一个人，佝偻着背，做好饭等我回去，会在巷口高声地喊我回家吃饭；

我知道，吊篮上永远藏有我喜欢吃的小零食（那是奶奶努力伸展着她的背放上去的）；

我知道，受委屈了受欺负了，会有一个弯曲的瘦小的背可以随时让我抱着哭；

我知道……

现在回老家时，我还是会常常坐在我家门口，还是用脚去蹭墙边的青苔，我在夕阳光中抬起头，眯着眼，定神地看着巷口，那里会走来我佝偻着背的奶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