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芊的故事

芊芊是被五婆捡回来的孩子，那年夏天五婆拄着拐杖去河边洗菜，在缓慢流动的河流上游飘下来一个木盆，木盆的襁褓里面包着一个孩子，瞪着圆圆的眼睛望着天空不哭也不闹，五婆以为是个哑巴，用拐杖把木盆钩了过来，拉到岸边，孩子哇的一声就哭了，五婆把孩子抱起来，看到盆底放了一张纸条，还有一百块钱。

五婆把孩子抱了回去，喂她米糊，看着摇头晃脑不停吧唧嘴的芊芊，五婆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五婆不识字，拄着拐杖拿着纸条问石头妈纸条上写的什么，石头妈看了惊慌的告诉五婆，并且劝还是弃了吧，五婆听了叹了口气不接话，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了回去。

石头妈叫来了村长，嚷嚷着留着芊芊会害了村子，村长召集了全村村民开会征集意见，都同意把芊芊弃掉。

村长讲了句那就弃，上来几个劳力就要动手，五婆把拐杖一扔，把芊芊抱进了里屋，把堂屋大门敞开，搬个凳子抱着丈夫的灵位坐在门口，一声不吭。

村民看了灵位，嚷嚷了一会还是散去了。关于五婆的丈夫，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芊芊七岁的时候已经可以独立撑起整个灶房了，生火，垫着凳子添水，放米，做饭，站在村口的石磨上脆生生的喊：

''阿～～婆，回来吃饭了，阿～～婆，吃饭了''

五婆在村外树林里听到了却并不搭话，拎着装着辛夷皮的袋子拄着拐杖一摇一摆的走向村子，芊芊看到林子里出来的五婆就跑了过去，接过袋子扶着五婆缓缓的走回家里。

芊芊把五婆搀到石桌前坐下，盛了碗饭，端了咸菜，就拿着袋子把辛夷皮倒出来晒在门前的空地上，周围用石头围了一圈，芊芊知道这些都是阿婆一个一个用手捡的，村子里会有小贩不定期的来收，两块八一斤，偶尔行情好了可以卖到三块二一斤。

芊芊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坐在村口石磨上等石头放学，石头比芊芊整整大一岁，同日生，也是芊芊唯一的朋友，芊芊叫石头哥。

''芊芊我教你写字好不好''

''好''

''今天我们老师教我们'人'字怎么写，老师说要我们背下来，一撇一捺就是人，虽然简单，但一撇一捺都不能歪，一旦歪了，人就歪了''

芊芊吸着鼻涕看着石头在作业本上写人字，直到石头妈叫石头回家，芊芊学会了人字。

石头送给过芊芊三本作业本，两只铅笔，半块橡皮，教会了芊芊写自己的名字，学会了加法减法，会背静夜思，会唱鲁冰花。

石头白天去学校上课，芊芊就陪着五婆在捡辛夷皮，下午石头放学了就会准时到石磨前等芊芊，有时候芊芊捡辛夷皮忘了时间，石头就把作业拿出来趴在石磨上写，写完了作业抬眼还是看不到芊芊，就把作业收起来放在石磨上，跑到林子里去找芊芊，和芊芊一起捡辛夷皮。芊芊看到石头来找她，就很开心，边捡边碎碎念，

''石头哥你作业写完了吗？别没时间写作业那样会被老师骂，''

''嗯，完了''

''石头哥，以后你就别来了，林子里蚊虫多，被咬了身上会很痒''

''嗯，没事''

''石头哥，阿婆和我今年捡了两大麻袋辛夷皮了，估计可以卖好多钱了''

''嗯，真好''

八月十五晚上，石头偷偷从家里拿了三个月饼，跑到五婆家，放五婆床头一个，塞给芊芊两个，芊芊把月饼拆开给石头，芊芊和石头看着满满的月亮，听着蝈蝈'唧唧'的叫，

''芊芊，我给你讲个嫦娥奔月的故事，嫦娥和丈夫非常恩爱，有一天他得到了长生不老的药，嫦娥却偷偷吃了一个人成仙了，成仙了就可以长生不老了，芊芊你想长生不老吗？''

''不想''

''为什么啊''

''活的久了，太累''

''石头哥，你说是不是山的外面还有许多人，是不是和我们一样，也在看月亮，也在听蝈蝈叫，也会在月亮圆了的时候吃月饼，也会在看月亮的时候想妈妈？''

''石头哥为什么你有妈妈，我只有阿婆，石头哥为什么村子里的人都不理我，只有你和我玩？''

''石头哥，我数着月亮圆了十二次，是不是数到二十次的时候，就有妈妈了？''

石头听着芊芊的话，看着圆月，久久无语。

石头十五岁生日那天是周六，石头娘做了红烧肉，酸菜鱼，还给石头买了一个大蛋糕，中午叫石头回家吃饭，石头正在教芊芊写字，于是拉着芊芊往家里拽，

''芊芊去我家吃饭，我娘做了好吃的，''

芊芊挣脱着手说，

'''石头哥你快回去吧，我做好饭了，要陪阿婆吃，''

于是石头跑到灶房给阿婆盛了饭，找出来咸菜放在石桌上，

''阿婆，芊芊今天去我家吃饭。''

五婆看了下石头，又垂下眼皮不搭话，石头就跑到五婆跟前蹲下，仰头看着五婆，

''阿婆，芊芊今天去我家吃饭。''

五婆张开嘴看了眼满眼期待的石头，

''唉～''

石头高兴的拉着芊芊就跑，石头妈看见石头拉着芊芊进了家门，张开嘴要骂，石头爹吼了一句''今天咱家崽子过生日让他高兴点''，

吃饭时候石头不停的给芊芊夹菜，

''芊芊，你尝我娘做的红烧肉，还有鱼，吃鱼要小心点，我娘说鱼有鱼刺，会卡着喉咙，这个时候要拿馒头噎，或者喝醋，我没被鱼刺卡着过，没试过，哈哈，''

''石头哥，原来肉还可以做的这么好吃，阿娘做的红烧肉真香''

''那当然了，好吃就多吃点，吃饱，来，吃肉，鱼刺别卡着你了。''

石头娘看了眼不停给芊芊夹菜的石头，把那盘红烧肉拉了过去。

''你娘做的红烧肉是给你吃的，给你过个生日怎么那么多话，不想吃我留着喂狗去，''

''娘你怎么说话的，我还不如狗''

''我怎么说话的，你还在你娘面前犟什么嘴，我就是喜欢拿肉喂了狗了怎么了？''

石头爹看了眼喋喋不休的石头娘，看了眼愤怒的石头，张了张嘴，最后筷子放那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芊芊低着头红着脸，

''石头哥，我吃饱了，我回家看看阿婆吃完没，''

不等石头搭话，便扭头跑了出去。

石头扭头要追，石头娘转身跑到院门口关上了院门，背靠着锁栓对着石头大吼，

''给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和那老婆子养的崽子耍，知不知道什么是灾星，知不知道什么是晦气？''

石头拉着娘的胳膊使劲向后拽，

''娘芊芊不是灾星，我也没觉得晦气，我就是觉得芊芊乖，你让我出去找她''

''龟儿子，你敢，今天你出了家门你就不要回来，我没你这个儿子，你要是活够了就去找，去去去''

石头最终缓缓松了手，院子里一片寂静。

芊芊蹲在在院外大树后面，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留了下来。

不是贫穷就没有尊严，不是年少就不知廉耻，道理芊芊懂。

芊芊是第一次吃红烧肉，是在最好的石头哥生日那天吃的，那天其实也是五婆捡回芊芊的第十四年整。

石头顺利的通过了县一中的入学测试，升入高一五班，入学前一天晚上，石头跑去五婆家，敲开窗户，看着从窗口探出脑袋的芊芊说道，

''芊芊，我明天就要去县城上学了，就不能天天教你写字了，也不能每天给你唱歌了，''

''嗯''

''芊芊，你在家好好的啊，我周末就可以回来了，给你带好吃的，你要是无聊了就多练练字，你字写的就像蚂蚁似的''

''嗯''

''芊芊，你都没有什么对我说的嘛''

''嗯''

''好吧，那我走了，周末回来看你，''

石头一脸无奈的转身回去了。

可是，石头没等到周末。

芊芊周三中午正在灶台做饭，听到屋子里'啪'的一声，便扔了木柴跑向屋里，看到五婆已经开始哮喘了，芊芊急忙的说阿婆我去找大夫，五婆摆了摆手，

''芊芊，阿婆知道阿婆不行了，不用再花钱了，你坐床边听阿婆讲，''

咳咳咳咳………………

''芊芊，阿婆是十五年前夏天捡到你的，以后你要自己记得自己生日，不要怪村子里的人对你冷冰冰的，咳～，阿婆捡到你的时候盆子里放了张纸条，上面写的医生诊断证明，咳～，村里人不是厌恶你，他们是怕，阿婆死后，就没人再护着你了，你就锁了屋子走吧，外面那么大，你要当心，''

''床头盒子里放着这些年你卖辛夷皮的钱，还有阿婆的出嫁时的一对镯子，咳～，你拿好，阿婆死了就给村子里的人说下把我埋在屋子西边''

芊芊守着五婆守了一夜，五婆是周四早上走的，五婆没了呼吸的时候，芊芊拽着五婆的手，哭的撕心裂肺。

芊芊还是把那对镯子放进了五婆的寿棺内，没拿。

石头周末回家，扔下书包就要去找芊芊，石头妈说不用去了，没人了，走了，给你留了封信，你也大了，妈尊重你，没拆开看。

石头拿着信，跑到五婆家，看到门上了把大锁，缓缓的坐到门槛上拆开了信，看着纸上歪歪扭扭蚂蚁似的字，几滴泪滴了上去。

''石头哥，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你了，阿婆说我是获得性免疫缺陷综合症，谢谢你陪了我十五年，度过了我人生最快乐的时光，教会了我认字，教会了我写名字，教会了我怎么做人，我多想石头哥教我一辈子，不过阿婆走了，我也该走了，石头哥，你要好好的学习，或许很久以后我还活着的话，我会给你写信，你不要嫌弃我写字就好了，嘿嘿，

石头哥，你要好好的。''

村外的林子里又是一地树叶，五婆的院子渐渐长满了杂草，铁锁生了锈，时光，最是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