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一章:寻画(39)走钢丝
从医院出来罗银屏和李辉又来到了南湖公园,公园里游人很少,一来是进入了冬季,草木凋零,天色灰暗;二来是由于搞文化大革命,人们都关心国家大事很少有逛公园的闲情逸致。
坐了一会儿,还是罗银屏先开口:“李辉,你说我们是在谈恋爱吗?”
李辉说:“是啊,怎么不是?”
罗银屏说:“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太小了,还没到谈恋爱的年龄?”
李辉沉默了一会儿说:“要说小是小点,现在人大都是在工作以后,二十多岁时才会考虑个人问题。上一辈人谈恋爱早,我妈说她十七岁的时候就相中我爸了,俩人在我姨姥家经常会面。嗯,不过还有更早的,我跟你说的那个吴银匠家。他的大女儿吴敏十二岁时就看上了一个比她大五岁的小伙子,后来他俩还真结婚了,就是吴敦的姐姐和姐夫,你说神不神?”
罗银屏说:“我知道,你说的这个吴敏就是市公安局局长杨士元的媳妇,昨天你讲过他们之间的关系。”
李辉说:“是啊,我觉得爱情这东西不是你想得到就能得到的,爱情什么时候降临到谁的头上也不是他自己能说了算的事,这完全是上天的安排。”
罗银屏问:“那你觉得爱情降临到你头上了吗?”
李辉说:“嗯,算我幸运。”
罗银屏问:“那你真的爱我吗?”
望着罗银屏热辣辣的眼神,李辉用力地点点头,说了一声:“爱。”姑娘听罢一头栽进他的前胸,同时双手紧紧地搂住他的肩膀。
过了好一会儿,罗银屏说:“那天在闷罐车里我被你推醒,我就知道我被维纳斯神箭射中了。”
李辉微笑纠正道:“那叫丘比特神箭。”
“噢,对,是丘比特……”
侵浸在爱情海洋里的一对年轻人忘了一切,冷不防背后传来呵斥声:
“嗨!干什么呐!大白天的,别人都在干革命你俩却躲到这谈情说爱?”
“哪单位的?资产阶级臭知识分子吧?”
罗银屏立马松开了手,俩人回头一看,不远处站着三个红卫兵,正横眉立目地盯着他俩。李辉忙站起身来,拉着罗银屏快步向公园大门方向逃去。
这时天色阴了下来,随着一阵冷风吹过天空飘起了雪花。
出了公园大门,李辉说:“银屏,你先回去吧,今天天冷,你穿得太少当心感冒。”
东北天气无常,说冷气温马上就降下来。罗银屏没穿棉衣,确实感到有些冷,加上恶人的捣乱有些扫兴便同意分手。
下了公交车在往回走的路上她听到有人在身后喊她:“小屏!”回头一看是舅舅董志刚,他身边还有两个三十左右岁的男人。
董志刚对那俩人说:“来来来,我给你俩介绍介绍,这是我大妹妹家的闺女罗银屏,是大前天从山东老家过来的。小屏,这俩都是你哥,他就是我跟你们说过的董建功,这位是建功媳妇的娘家哥哥宗汉光。”
面对俩大男人,罗银屏一点儿也不羞怯,分别喊了一声“大哥”。四个人说说笑笑地上了二楼,董志刚掏出钥匙开门,对罗银屏说:“小屏,你先进。”
罗银屏一只脚刚迈进门里便暴喝一声:“嗨!住手!你干啥呐!”她住的房间门跟进户门斜对着,房间门开着,只见董建设拿一个金属小工具正在全神贯注地捅帆布箱子上的锁。
董建设捅箱子的场景让罗银屏又惊又怒,她身高一米六七,体格健壮,声音洪亮。这一声断喝把在里屋做贼的董建设吓得一哆嗦,捅箱子的小钢片从手上滑落到地上。
罗银屏两步冲进她睡觉的房间,从地上捡起那个小钢条两手用力一掰,“啪”的一声将其掰成两段。然后对董建设斥责道:“你偷开人家箱子想干什么?六年前你上我们家就跑出去偷别人家院子里的桃,怎么到现在你这个偷的毛病还没改?”她扭脸看着董志刚说:“舅,你这个警察局长是怎么当的?在外面你们天天抓小偷,怎么自己家里的贼却不管?”
董建设见门外的仨人都在瞅自己,便解释道:“我是觉得银屏这次来的有些怪,便……”
没等他说完罗银屏当即问道:“我来看舅舅舅妈怎么就怪了?来的那天晚上我就告诉舅妈了,箱子里面是我家邻居去世老太太的遗物,是一只瓷猫枕头,老太太临死时说瓷猫枕头给闺女,因为怕邮寄摔碎了才求我带的,舅妈没告诉你吗?你给我说清楚,我哪儿怪了?”
董志刚让外甥女当着宗汉光和假儿子的面抢白的脸上有些挂不住,见儿子捅别人的箱子被抓了现行还进行狡辩,便发怒道:“你亲姑的姑娘来家串门有什么好奇怪的?你那点小九九我还不清楚?你可给我丢老了人了。别看你现在是什么狗屁团长,怎么地?把老子惹急了我照样揍你。”
董建功老早就对这个弟弟看不顺眼,娇惯得没个样,奈何人家是亲生,好多事自己不得不忍让。这会儿见他出乖露丑,虽然心里高兴但脸上还得绷着。他看了一眼宗汉光,宗汉光会意,立即上前劝道:“建设,你要是手头短了可以跟你爸妈要,爸妈不给可以找你大哥,但不论怎么说都不能打你表妹的主意,人家毕竟是远道来的客人嘛。”
一听这话董建设差点没气炸肺,怎么的?还真拿我当贼了?这是劝吗?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他恨恨地看着怒视他的四个人,说:“你们别转移斗争大方向啊,我可不是要找什么钱。”
董志刚说:“不找钱你找什么?抓反革命吗?怀疑你表妹是特务?箱子里有电台?真是混帐!怎么?造了两天反,当了两天狗屁团长眼里就没人了?就敢乱来了?”
董建设也急了,说:“我怎么就乱来了?你说话注意点儿,我们是《跟东彪造反团》!不是狗屁团!你知道吗?换了别人这么说我那他就是现行反革命!”
董志刚怒喝道:“你他妈还反教了,老子今天就揍你这个跟东彪造反团团长看谁能把我打成反革命!”说罢,冲过来抡拳就要打。
董建功、宗汉光立马上前将董志刚拦住。
“爸,爸,不能打,不能打。”
“叔,叔,消消气,消消气。”
江小嫚推了一把董建设说:“还不快走?在这惹你爸生气。”
董建设拿起外衣帽子气哼哼地溜了出去。
儿子捅箱子上的锁,自己站在一旁看,这个场景让客人宗汉光和外甥女看见了,方才外甥女话里又有话,这让江小嫚十分尴尬。她对罗银屏解释说:“建设跟我说,他担心你单纯被坏人利用,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替反革命转移罪证。小屏,你别生气了,这事怨我。是我一时糊涂,没制止他。”
董志刚对罗银屏说:“这小子造反造疯了,谁都怀疑,你看,他刚才不是还挑我说话的毛病吗?所以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罗银屏说:“我不明他想干什么,不过,再革命也不能乱怀疑吧?怎么一造反连家人也没有了?”
董建功和宗汉光也上前帮着劝了几句罗银屏才不言语。
董志刚对董建功宗汉光说:“来我这屋坐,咱们研究正事。”
罗银屏假装生闷气躺在床上,她闭着眼睛心还在怦怦地跳,真悬呐!大前天李辉听说舅舅是董志刚神情就变得有些犹豫,是自己一再保证没事他才将箱子递到我手上的,箱子这要是被桶开了可咋整?李辉无论如何都不会原谅我吧?自己一世的指望,一生的爱都可能付之东流。这个董建设也太可恨了,唔,看样子舅舅家是不能再住下去了。她正盘算着如何离开,斜对个房间里的讨论引起了她的注意。
因为没有要提防的人,所以三个男人说话的音量都没加控制,罗银屏听得清清楚楚。
董建功说:“你判断的一点儿也没错,上午红卫兵真的去了杨家,当然啥也没抄出来。出大门时一个红卫兵跟他身旁的人说:‘我说啥来着?什么也抄不出来吧?你还不信,这回服了吧?’”
宗汉光说:“现在可以肯定,姓肖的说的是真的,他说的那个沈维忱是汽车厂的工程师,我一个朋友跟他在一个处,按肖威说的分析,沈维忱带出来东西是肯定的,我认为,那箱子里不会有什么委任状特务名单,姓沈的即使是特务也不会将这些东西留着,应该是特别值钱的首饰古董字画什么的。肖威一定想得到这些东西,昨天他都说露了,说有一幅郑板桥画的石竹画是上海带过来的,我看他就是以查反革命作说,实际上是想得到这批财物,尤其是那幅画。”
董建功说:“其实,昨天你不给我使眼色我也知道怎么说,我知道这个肖威是啥目的,所以故意说明天集合去抄杨局长家。咱俩想到一块儿去了,他就想避开咱们单独行动,我还断定他白去。你想啊,杨士元是干啥的?公安局长,就现在这个形势他敢把那箱子宝贝放在家里?
宗汉光说:“老话说清酒红人面 财帛动人心,大资本家的东西指定是好东西,开西药厂的多挣钱啊?别的不说,金条一定有。”
董建功说:“是啊,一根金条能卖两千多,最好的四大件能买三套!你说谁不动心?”
宗汉光说:“肖威从上海追到长春就是为了拿到这些东西。不过他毕竟是外地人,对杨士元亲属祥细情况不掌握。”
“是,咱们还得把这事从头捋一捋,沈维忱从上海带出来东西是一定的,肯定是个挺高级的箱子。”
“嗯,一定是皮箱。”
“沈维忱小舅子不敢把箱子拿回家,放到他认为最安全的杨家,这个推理也成立。”
“我觉得姓肖的是查不下去了,因为他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杨士元的亲属我们都做了调查,他父母前年就去世了,他的两个妹妹都在天津。他岳母和小儿子过,他大小舅子和小姨子都成家了,关键是他二小舅子吴敦,这吴敦是驻军的宣传科长,他岳父是那个沈维忱岳父的大舅哥。”
“你别说他们之间的关系还真有点绕,让我好好捋捋。”
“我认为,东西最有可能在他内弟吴敦家。现在唯有解放军家最保险,咱们好好研究一下,怎么才能到这个吴敦家搜查。”
……
这边,罗银屏对他们讨论的内容完全听明白了,赶情他们要追查的就是眼前的这个旧帆布箱子。
董建设出了家门往学校方向走,一边走他一边想,我在同学家试过呀,帆布箱子上的锁非常容易打开。这个箱子我怎么就弄不开呢?奇了怪了。你看罗银屏方才那个凶样,我就是想看看箱子里面是些啥东西至于翻脸吗?有什么私弊怕看?没私弊你打开呀,让大家看看你不就清白了?
沈维忱姐夫是个工程师,喜好鼓捣一些小机械什么的。前年他去香港出差,临回来时兜里只剩几块港币,钱太少,买点什么好呢?在一家五金店里他相中了一款皮箱上的锁。这锁做的不但精致牢靠,关键是用钥匙开锁时候要用力按下侧面的一个暗扭才能打开。他觉得有意思,就买了一付,回家将帆布箱子上的两只锁换了。董建设不知就里,哪里能捅得开?
董建设看过《跟踪追击》、《秘密图纸》等反特电影,也看过几本反特小说。自五月份中央发动文革以来,他头脑里阶级斗争这根弦一直绷得很紧。按照他的观察和分析,表妹这次来确实有几个难以自圆其说的疑点。
替邻居家捎箱子?为什么来三天了还不给邻居的亲戚把箱子送过去?说是来看舅舅舅妈,可来的第二天就出去见朋友,还一见就是一大天,连晚饭都不回来吃,什么朋友这么重要?串联时认识的朋友致于好到这份上?
嗯,也许压根就没有什么邻居亲戚这回事,也不存在什么串联朋友,是有人让她在规定时间,指定地点交货。她这两天是在等待接头的通知?看来表妹是陷进去了,贪图钱财让她丧失了无产阶级立场。
也是,哪个姑娘不爱虚荣?工人家庭的孩子谁能买得起毛衣皮鞋?不用多,对方只要出五百块钱就足以让罗银屏神魂颠倒。
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我的眼皮底下我岂能坐视不管?怎样才能让表妹醒悟呢?嗯,只能用事实教育她。
然后让表妹继续与那人接头,再往后便是顺藤摸瓜……
他计划明天带人用强硬手段打开那只令人疑窦丛生的帆布箱子,他断定箱子里绝不是什么去世母亲留给女儿的遗物。
没经历过文化大革命的人,很难理解董建设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臆想。实际上当时具有这样推理的红卫兵、造反派太多了,他们对谁都怀疑,他们做梦都想挖出几个反革命、叛徒、特务,年轻的造反团长幻想立惊世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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