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蔡在我这个年纪入一个行当,至今21年了,没变过。他总说自己太普通,活了快半百没经历过一点儿大起大落,可在我看来,他一点也不普通,甚至还有点儿让人崇拜。
21年前,源于一个机缘巧合,老蔡看到一本《读者》,从此爱上看书。九几年的时候,学生最信赖的就是《读者》了,他成绩一般,通常都是老师在上面讲,他把书藏到课桌下面看,偷偷摸摸的,像打游击战。
中专毕业后,一边在工厂工作,一边卖旧书,刚开始很赚钱,那时候进一批书一天就卖光,一本不剩,现在不知怎的,看书的人少了,他赚不来钱,却依然卖得开心。
现在,他的忠实客户们就能维持他一家老小的生计,甭管多大官多富有的人,都会专门找他淘旧书,他卖的百分之八十都是正品,都是几十年前的老书,不好淘换,只有识货的人才认他。
他是乐天派,随遇而安,但我觉得他是深谙世事,图个清静罢了。
老蔡有多爱看书,给你们形容下,年轻时候,有一阵儿迷恋金庸,看《天龙八部》七天七夜没出家门,一口气读完。我想起自己小时候一天一夜读完巴金的《家》。那感觉,至今忘不了,酣畅淋漓,像蒸了个桑拿。老蔡蒸了七天,快脱水的时候才出来,气色红润,眼大腰圆,吊门洪亮,一口气上五楼都不费劲儿了... ...
他每天必在床头放两本,厕所放一本,随时随地看,想咋看咋看。为啥放三本?他说总看一本会腻,得换换口味儿。
这些年什么奇葩人、奇葩事儿他都见过,“只要走近我书摊儿的,下手一摸书,我就知道他什么品位,什么喜好,什么层次。”你说神不神。他深信,读什么样的书就有什么样的气质,这东西骗不了人。
曾经有人到他那偷书,怎么偷法儿?一边说话,一边把书往袖口里塞,塞够了,话题也聊得差不多,找个辙say goodbay,他心里明鉴儿似的,这些年,这种人遇到好多,但一次没拦过,他说“偷书的贼不叫贼,爱书的人心一定好”,随他们去吧。
还有一位农民工经常来光顾,第一次来买书的时候,老蔡以为他只是想要点儿杂志解解闷儿,大哥一开口就把人给镇住了,直接要明代的某某专著,老蔡被他感动了,但同时也感叹着他难出头的命。
还有的人从小学时候就在他这买旧书看,那时候小家伙儿还背着书包,很有礼貌。现在经常带着老婆孩子一块儿来,有时候买书,有时候单纯为了看他。
老蔡伴随了一代人的成长,他在一个不知名的小城默默地传播着文化。他什么功名都不往身上揽,我每次夸他,他都笑笑说:“都是为了生计,只是做了自己爱做的事儿”,本高尚无比,却被他说的不值一提。
人心好是有好报的,凡事都有轮回。老蔡这些年默默做的小善举,福气都积到他女儿身上。女儿高考以600分的成绩考进北京的一所重点大学,学的金融专业,已经连续两年获得国家奖学金,还获得了北京市数学竞赛的二等奖。
女儿从小说得一口流利的外语,功劳都在老蔡。他那时候一个月挣2000块钱,却每个月拿出一半送女儿去英语角学英语,他说自己上学时候因为家境不好没能继续考大学,不能让女儿吃这没学上的亏。
一提起女儿,老蔡就一副释然的样子,可见女儿是有多乖巧懂事儿,他完全不担心她的未来,他不希望女儿将来多么高官厚禄或事业有成,他只希望她健康顺心,不要操心劳累。他和女儿最常说得话是:“喜欢看什么书,跟爸说”。
老蔡也想过开一家二手书店,当地果真还没有这样一家小店供爱书的人栖息,但是这些年的收入所得仅够一家老小吃喝,书店就像挂在天上的月亮那么远,他想过,但后来就不想了。再加上货源也不好找,现在正品的老书太少了,盗版赝品他绝不往自己店里搬,正是这股子轴劲儿,老蔡至今还摆着书摊儿,别人笑他太疯癫,他笑众人看不穿。
我想到了很多高校里的语文老师,又想想老蔡,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我相信他绝对有能力胜任高校的语文教师,和他聊天儿,你得高度集中,他引经据典,博古通今,稍微开小差儿,就跟不上他的节奏。他希望现在的年轻人可以多读读国学,少玩儿手游,尤其是玄幻修仙之类。他说“没读过孔孟,就别先别去读《安娜·卡列尼娜》,土壤不一样,美国西点军校的学生肯定悟不透《孙子兵法》,中国的文化才是最厉害的”。
老蔡平常摊子上摆的都是那百分之二十的俗货,好玩意儿他都藏着,留给那些真懂行的。
我从他那走的时候,一位小伙子来买书了,那是一位年轻有为的老板,生意做得很成功,经常来淘旧书。我看他手里拿了三本泛黄烂页的小书,老蔡告诉我那几本画的都是宋代的连环画。
雪后的天比往常亮,有些人的执念就是一生。不知老蔡的二手书还能卖多久,真希望自己的力量再大一点,帮老蔡开起一家正品二手书店,也许一辈子我都没有能力,但我会朝着这个方向努力。老蔡的故事很短,但照亮了我回家的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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