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到了六七月,天气最热的时候,北方麦子就要收获了。
这个时候,也是外婆一年中最开心的时候,新收的麦子是最好的酿醋的材料。
天气也好,气温高,天干少雨,是发酵的最好条件。
每年外婆会酿好多的醋,白醋、黑醋。
用大的瓷坛子装了密封起来,等着散落在各处成了家的子女们去拿。
外婆酿的醋颜色深,酱汁浓,味道也很醇厚,还带着浓郁的麦香。
吃不惯的人尝一口,一准要皱着眉头吐出来。小时候家里吃的醋都是从外婆家带来的,吃惯了她的醋,觉得外面买的那些都是掺了水的假货。
后来,没有了带麦香的醋,曾经有好几年时间,母亲都要把外面买来的醋重新放了调料放进锅里煮,直到煮出来香味,才能满足我们被养叼了的味蕾。
外婆酿醋剩下的醋糟据说是好东西,她自己舍不得吃,她自己的子女们也没这份待遇。只有我们这些孙儿辈的小兔崽子才有特权享受。等我们都去了,外婆才舍得拿出来做成饭,颠着一双小脚,嘴角笑成了花。
孙儿们都端了碗,外婆就搬一张小凳子坐在院里看我们吃。吃完一碗,再盛一碗,直到锅见底。
外婆摸摸我们的头,笑眯眯的说:这次没有了,下回来奶奶再给你做。
舅舅经常笑我们:就像猪崽子吃食一样,吭哧吭哧。
舅舅家的院子有一株梨树,谁都不知道具体叫什么梨子,附近这一片地方只有这一棵,别人家都没有。
外婆的醋酿熟的时候,树上的梨子也熟了。
梨子很脆,落到地上就摔成了几瓣。外公就用细长的杆子绑一只网袋,把树梢熟透了的梨子一颗一颗小心的摘下来。我们一边咽口水,一边小心地盯着外公手里的竹竿,生怕他一个眼花没接住梨子。
不大的一棵树,一天时间就给我们这些徒子徒孙们消灭光了。吃的脸上、衣襟上都是汁水,沾了尘土,又变成脏兮兮的颜色,被大人按着洗脸。
后来,麦子没了,院子也没了,梨树当然也没了,外婆的醋就再也没吃到过。
(写至此处,已涕泗横流,不能自已)
打从记事开始起,十多年里从未见过姥姥姥爷红过脸。
舅妈是个外地女人,心眼小,家里总少不了鸡毛蒜皮的冲突,但是姥姥好像从来没有生过气,什么时候她都是笑眯眯的样子。
外婆高龄而逝,走的时候没病没痛。那日,她忽然说,想回老家,车子行了四十多分钟,终于到了。家里早已变了样,唯独还留着她的那间上房。两个小时之后,外婆在那个和外公生活了几十年的老屋子里,平静的去了。
今年是初次到南方,天气热的出乎想象,几十岁的人了,皮糙肉厚的,居然长了疱疹。
忽然又想起外婆如果还在,这个时候已经开始忙碌了。
(就写到这里吧,需要出去喝点酒平静一下。)
2017年 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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