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鲤

——“金鱼儿，你为什么要叫金鱼儿呢？”

——“因为我本来就是一条鱼啊。”

——“那山上怎么会有妖怪呢？”

——“每个山上都该有妖怪，不然怎么能叫山呢？”

——“那你为什么要下山来呢？”

——“我想去海边，听青鸟说，在蓬山那边，也就是西边有很多的江河湖泊，还有大海。西边有很多的大船，那有开船的人，他们都很会驱使那些船，那些船快得像在天上飞。我要去海边，每一条鱼儿都有他向往的大海。”

——

君空终于有了新的朋友，是一只亮红的锦鲤。装在一个琉璃碗中，鳞片反着光。它安安静静吐着泡泡。君空显得很兴奋，即使在这吃人的皇城，他这么快也学不会隐藏自己的心思。他看着这小小的缶中一方水源困着的这条锦鲤，就像是自己，被困在这四方的城墙中，不得自由。他已学过了那个字，也懂它的意思——囚，围人于口。

“喂小国君，你一直盯着我不无聊吗？”

突然间那条锦鲤口吐人言，君空一惊，险些打翻了盛器。只见那锦鲤沐水而出，化为一个女子，墨发乌瞳，唇红齿白，脸还有几分像君空。“如你所见，我是只鱼妖。”

这妖不怕人，修行又不深，见了君空就只是笑。末了，自报了家门，“我叫金鱼儿，来陪你的。”

君空不怕金鱼儿，他想原来并不是所有的妖怪都是坏妖怪。金鱼儿跟他的小姐姐一样温和可爱，在那些他见不着姐姐，百般聊赖的日子里她就像他的姐姐一样同他说话陪他玩耍。渐渐的，有这样的传闻，说新的少年国君是个疯子，每日在寝殿里自言自语。君空不知那些以讹传讹蛊惑人心的流言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麻烦，金鱼儿虽长在山上不通人政，但她懂得人心。君空已睡熟，金鱼儿呆愣愣地敲着楠木做成的桌子，敲落了灯花。忽然她听见三两声鸟叫，忙起身推开镂花的窗。

青鸟翅膀扑棱两下，飞了进来。

“你想要护他周全？”金鱼儿点点头。

“可你不护他，他也不一定会死，何必呢，毕竟天命难违。”青鸟叹息一声。

金鱼儿不再多说什么，她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夜半时君空猛然惊醒，他看见月下有个狭长的影子。不行，不行。黑夜里那个影子那样讲。不能让他当国君啊。模模糊糊的有些听不清。可我也不想当国君。君空想。

他听见那个影子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朝着自己的寝殿走来，他大概清楚那个影子是来做什么的了。突然，脚步声断了，他感到奇怪，想起来看看是怎么回事，却又不敢。他只好躺在床上，又开始想念起山上的松林柏树，溪水白雾，还有那个用山岚松露铸成的梦。

他抬头望去，月明星稀，却毫无睡意。这一次他梦见青空海滩，帆布起落，还有人在放飞海鸟。天明时他对金鱼儿说，一起去海边吧，去找你要去的那片大海。金鱼儿牵扯出一个勉强的笑。

那尾红鳞的锦鲤是最早接触到少年天子的妖，但不存吃他的心思。红艳的鱼鳞就是点在她眼角的一抹红，映着赤诚的衷心，像烙在心间的朱砂。

她是山间青鸟衔着下山的，尽管下山的方式令人发笑了些，可她是鱼啊。

暗夜里的猎者吐出蛇杏，獠牙沾着毒液，碧绿的目像璀璨的宝石。她应该躲，因为她是鱼啊。

鱼离开水会死的。

她只是一只不知道怎么成精的锦鲤，就这样平平凡凡地成了妖，她的寿命无穷无尽，她可以活很久很久，为什么要为了少年天子舍弃性命呢？

大概只是因为很多年前，她在山溪绿藻间见过那个女子，女子将她轻柔地从缠绕覆盖的水草间解开。女人点了胭脂的唇张开一点点弧度，用温柔的声音向她告别。

就是看了那一眼，就再也回不到水里去了，完完全全地掉进了这条“清河”里去了。

后来她照着那个女人的样子化了形，她下了山，只是想保护她的孩子。

——

金鱼儿当然没去到她憧憬大海。她死了。在第二日的清晨，宫人进去的时候发现水里的鱼儿翻起肚皮，已然死了。

青鸟停在枝头，像是对金鱼儿的死十分遗憾，轻声叹息：“傻姑娘……你护不住他赤子之心，从他进宫那一天起，他就注定要卷入纷争勾心斗角。”

君空什么都没说，只是一个劲儿地掉眼泪。君空将鱼儿放回了河里，他记得金鱼儿说过，百川聚海，河流最终会汇合到大海。

当晚他又梦见大海波涛，天地沙鸥，还有金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