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爱着你的爱,因为梦着你的梦,所以悲伤着你的悲伤,幸福着你的幸福……。”
壹
很多年以前,小伙伴们都叫我“鼻涕妞”;叫他“豆芽菜”,他,是谁?他就是我的跟屁虫亲弟弟。我们从小到大基本形影不离,一起掏过鸟蛋,偷过地瓜,捕过蛇……,那时广阔的田野上激荡着的,都是我们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在彼此的陪伴中,我们走过了五彩斑斓的童年,留下了许许多多美好的回忆。
大学我们也一同去了湖南。我在湘潭,他在长沙。我总共去了两回他的学校,一回是陪他办入学手续,另外一回则是退学手续。退学理由是:读书太煎熬了,想出去闯一闯。我至今记得他们班主任的评价:“你弟弟是一个内心很孤独的人”。
我其实能够理解他的这种感觉,大学时期的迷茫是很多人都会遇到的障碍,大多数人会坚持走完自己选择的路,只不过他选择了异于常人的做法。对于往日大家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半道突然退学了,爸爸妈妈是不能理解的,觉得恨铁不成钢,加上旁人异样的眼光,还会觉得没面子。
退学后,弟弟并没有付诸行动——闯一闯。而是长期宅在家里,不出门,也不愿意见人,爸妈时常跟他说:你要回去读书,不然以后会后悔的,类似的话说多了,有一次他边哭边跟妈妈说:“你们不要再逼我了,再逼我就去死”。我觉得这不该是从一个20岁的男孩子口中说出的话,真的没有一点男子汉的担当。我开始不能理解他了。
贰
我毕业后的第一个春节,吃过了团圆饭,他主动跟着我要出去找工作,突然间觉得他懂事了。我租的是十多平的小单间,我们一起住。很快他找到了一份家具设计的工作,那天他先回的家,等我回去时发现钥匙居然插在门孔上,就叮嘱他:“记得拔钥匙,这样很危险”,他沮丧的点点头,看来今天的工作不太满意。吃过饭后讨论简历,自我评价一栏他写着:性格固执,过于追求完美等等,我认为这不是典型的黑自己吗?他不以为然的说:“我就是这样的性格啊,应该真实展现出来”,我多说已无用。
我想简历不是小菜一碟吗?让他自己做就好,但没过多久,他喊了一声:“姐”,我很诧异,我们之间从来都是直呼小名。他轻声说:“我有点烦想出去走走",我感觉不大对劲,人生地不熟的能去哪里?急忙堵着门口说:天已经黑了,明天再带你出去逛”。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我手足无措。他两只手缓缓的抬起来,双手合十紧抱着头部,苍白毫无血丝的脸上渐渐露出无法言喻的痛苦表情。不停的对我说:“姐姐,我现在脑袋很乱,控制不了我自己了,你快打120”。
我被这突发的状况吓蒙圈了,反应过来后,立马紧紧的拥抱住他,才发现他浑身都在发抖。我不断在他耳边重复着:“别怕,别怕,姐姐在,姐姐很爱你,你不要吓姐姐”,他是清醒的,知道我胆小反倒安慰起我来了:“你不要怕,你看你遇到点事脸都白了”,真是又心疼又很气。
120拨通后我大喊:“喂喂喂,120吗?你们快点过来,我弟弟……,地址是……”,有点语无伦次了。对方并不认识我们的住处,约定了一个公交站后,我们十指紧扣就狂奔,他的手心是冰凉的。救护车已经在等待,上了车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不到十分钟的车程,我们到了人民医院,晚上精神科医生早已下班。
喝了杯热水后,我跟他商量我想给爸妈打个电话,他直接来了句:“要不是怕爸妈伤心,我早就自杀了,煎熬了这么多年”,听完自杀这个词我内心是恐惧的,然后故作冷静的对他说:“我觉的应该让爸妈过来,我想我今晚没有办法守住你”,他同意了,并由他自己来说。电话接通后:“爸爸,我生病了,现在脑子有点乱,你上来接我回去吧”,声音很无力,充满了绝望,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答道:“怎么会这样?你不要想那么多,有什么好担心的”,毕竟是男人,安慰的话没有多说,电话就给了妈妈,她已经开始哽咽了,充满了哀求的对我说一定要照顾好弟弟,要寸步不离,她跟爸爸马上就过去。行程需要两个半小时。
我不曾想过守护一个生命的责任是如此沉重。两个半小时是如此漫长,我必须精神保持高度紧张,寸步不离的陪着他。他的状况依然很糟糕,我们坐公交需要经过6个站点才能返回住处,每停车一次他就问到了没有,就开始起身扑向窗户,我重复了无数次快了快了,然后搂住他的肩膀给他一点安全感,他的眼神很可怕,褐色的瞳孔中散发出来的全是茫然。他说:“姐,你快点跟我说话,聊些有意思的话题”,我的大脑也不停的运转,一路说了很多,比如下次姐姐带你去云南玩好吗?他说不,我们去长沙吧,我心里一阵酸楚,车上人很多很嘈杂,使人更加烦躁。
回到家里拿棉被盖上,烧热水给他擦脸和手,他手里拿着手机,屏幕不停的按亮又关掉,试图转移注意力,后来终于找到一种好的方式,就是拿着我的练字帖不停的写,没多久这个方式也不管用了。我已经再提供不了“有意思”的事情了,拿起手机给妈妈打电话,试图让更多人跟他聊天,妈妈也在努力的找话题,聊完了又给爸爸,在他们聊天的间隙,我下意识的去厨房把所有的刀收起来放进垃圾桶里。那晚,全家都在为拯救这个心灵受伤的孩子努力着。
后来,他坚持不住了,我们决定去安宁医院碰碰运气。不敢坐公交,坐上了摩的,我是不乐意的,我怕他跳车。十几分钟的路程,他一直跟司机聊天,司机可能感觉不到他的异常,他俩一直聊摩的行业的无奈和生活的艰辛,这显然不是个好话题,还好很快到了安宁医院。
走进大厅,三双眼睛很奇怪的打量着我俩,弟弟很真诚的说:“护士你好,我可能抑郁症发作了,现在有医生上班吗?”,回馈的是更加冷漠的眼神:“没有没有,医生白天才来”,“那有安眠药吗?”我们继续问,对方不耐烦了“说了没有,听不懂吗?”,我生气了,我们进的这是医院吗?瞟了她们一眼,拉上弟弟走了。
不远处还有一家187医院,已经不奢求能有医生坐班了,只求几片安眠药,在他难受的时候能闭上眼睛休息下,大脑高负荷的运转已经让他疲惫不堪。他坚持走到了187医院,接诊的是两个实习生,我们说明了来意,但他们没有资历给我们确诊,开了两片安眠药给我拿着,嘱咐道:“不到万不得已尽量不要吃”,我一直收着,直到后来也没有给我弟吃。我们在过道等爸妈,病人比较少,实习医生出来坐着跟弟弟聊天,说了些开导的话,他的症状真的缓解了很多,慢慢平静了下来。我心里对这两位白衣天使充满了感激,在陌生的城市,漆黑的夜晚,发生了这样一件事,我们是绝望和无助的,是他们给了我们姐弟俩深深的温暖。
叁
爸妈到达后,我们住进了一家穆斯林酒店,在高层,两张双人床,爸爸先进门,他走去窗边拉开窗帘说了句没有防盗网,然后就睡在了靠窗的那张床,他没有点透。弟弟去洗澡了,在浴室待了一会还没出来,妈妈就待在浴室门口一直跟他聊天,有回馈就能确保他是安全的,洗澡出来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身上都是红通通的,也许是身体和心里都太冷了,想借助热水给点温暖,那一晚我只记住妈妈一直重复:“爸爸妈妈都在你身边,没什么可怕的”。睡觉时妈妈就侧着身体眼睛一直盯着弟弟,那一夜我们都处于轻度睡眠状态。
次日早晨,我找到了评价较好的心理科室——还是人民医院,打的跨越了半个城市,开始挂号、等待,每个人都在里面诉说,时间不等。弟弟呆了近两个小时,我们不知道他诉说了什么,后来医生告知家长测试结果显示为中度抑郁。以前一直叫他去检查,他都抗拒,声称自己没有问题,拿到结果的那一刻,他自己以及我和爸妈反而释然了,接下来要面对的是如何治疗,医生说暂时不需要药物治疗,回去多休息,多运动,干些轻的体力活,保持乐观。说了这么多,讲实在的我们都认为是废话,弟弟的评价是这个医生不怎么样。
他不相信医生,回到家以前怎样往后还是怎样。而我继续回去上班,每当下班回到出租屋,我的脑海里不断重现那个可怕夜晚发生的一切,它就像一个噩梦一样缠绕着我,我几乎每天打好几个电话给妈妈,第一句永远都是:“弟弟去哪里了?他在干嘛?”,如果听到他去打球或者是其他社交活动的消息,我心里就会划过一丝兴奋,我在安慰自己他在往好的方向发展,那段时间我一度活在痛苦之中。
肆
很凑巧的事发生了,我办公室来了一个新同事,一个比我大两岁的哥哥,我们轮流带他。开始只是发现他大脑反应很迟钝,今天教过的内容明天就忘记了,转头就跟领导说没教过,这一点令我们十分生气;再后来就是频繁犯错,同事们都很嫌弃他。偶然的机会,我得知他曾经创业失败,得了抑郁症后,自杀没有成功,在家修养了一段才出来工作的,这点验证了我的猜想。经历了弟弟的事,我格外关注我同事的动态,发现他写字手是抖的,中午爱回去睡觉,下午来总是会迟到等等。这些事情本来跟我没关系,但不知道为什么在我不忙的时候,脑海里都会浮现出弟弟和同事的这些奇怪行为,控制不住的去想,想的更多的就是:有一天弟弟也会自杀。
终于在某天下班后,这种积压的情绪发作了。我坐在之前弟弟睡过的床上,准备吃泡面,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姿势,刚准备吃第一口面时,脑袋像是有一股电流向心脏和四肢发送,使得大脑嗡嗡的响,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莫名的心慌,我放下了叉子,快速穿好衣服,拿起钥匙和手机,出门就给爸爸打电话,我边哭边说:“爸爸,我觉得我和弟弟一样了”,电话那头:“怎么会这样呢?”,我知道他也帮不了我,但是他是从小到大保护我的那个男人,除了他我不知道该找谁,那一夜我不断的用手机选歌曲,一首“以后的以后”循环了一整夜。
伍
后来,我开始拒绝上班,一到公司就头晕、心慌、手抖,做过心电图、脑电图、心脏彩超,结果各项均正常,我不愿承认我也抑郁了。接下来就以各种奇葩理由辞职,逃离了那个地方,离职后我选择去了一个安静的三线城市,那里有我的朋友,我喜欢那座城市。
短暂的休息后,我的状态也不是特别的好,但是我隐隐觉得生活不该是这样的,我应该做点什么来自救。我在手机的便签中记录下了这样一句话:打败焦虑最好的方法,就是去做那些让你焦虑的事,去行动,虽然我不知道在焦虑什么。我害怕营销类的工作,我就选择了一份物流工作,可以与各类客户打交道,开始时客户说话声音大点我都心慌、手抖,写字笔都拿不稳,电话营销经常忘了和别人说过了什么,生活简直糟糕透了,但是我仍然在咬牙坚持着。
我害怕独处,时而乐观时而悲观,人格就在这两者间快速切换,内心是十分痛苦的。还好我的新工作相对轻松,有足够的时间出门锻炼身体,三线城市的公园没有多少年轻人,退休的叔叔阿姨是非常多的,每到晚上他们都会聚成小团体,播放着优美的旋律,开始他们的舞蹈,而我伴随着他们的音乐,开始了我的慢跑,累了就停下来观赏他们的舞蹈。我时常跟朋友调侃,二十几岁的我已经提前进入老年状态。
神奇的事发生了。坚持了将近九个月后我发现我的精神状态焕然一新。因为某天一个内蒙古客户来店里闹事,没有人处理,他寄的生羊肉到达后腐烂了,首先生肉是不能直接走物流的,其次他收货人号码留错了,出发部门多次联系他都关机,他带人来,我在摄像头下直接跟他吵了一架,后来理亏就走了。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我是可以爆发的。再后来那段绝望又黑暗的时光都成为了过去,我又回到了那个乐观的自己,我相信只要活着,面朝大海,终会春暖花开。
陆
而我的弟弟,我把我的经历分享给他,告诉他只有自己主动去寻找合适的方式,才能一步步告别黑暗。某天清晨,他告诉我们他想要换家医院治疗,并且采取药物辅助治疗。我们当天就去了附属医院,医生是个小老头,很有耐心也很幽默,他对我弟说:“你今天来找我就对了,这只是普通的焦虑症,大多数人都有的,这样,我给你开点药,你回去吃两个疗程后再来找我”,我记得有一味药是草酸艾司西酞普兰片,还有一味中药,看了说明书都是治疗抑郁症的。服药期间,弟弟都谨遵医嘱,每个月积极复查取药一次。
我在城市的另一端继续着我的生活。努力赚取足够的医药费,让他没有后顾之忧的接受治疗。都说美食能治愈一切,网络让我们饱览各类美食,空闲时间我在网上搜寻一切评价高的美食,下单送回家,看到他开心满足的样子,一切我都觉得值得!
我弟,我在这世界上血脉相连的至亲。我时常在想有时候命运的安排是合理的,它让我走过弟弟走过的路,承受过他所承受的痛苦,然后奇迹般的让我治愈了,在未来的日子里我就可以做他的指路明灯,共同走向光明。
如今,一年过去了,他的状态越来越好,我们都已各自岁月静好。我只想说,抑郁这只恶魔来过我们的生活,但我却要感谢它,它让我们懂得了理解和珍惜,懂得了生命和责任。无论以后它会不会在某时某刻复发,今天的我们都该享受今天的美好,不去过多的担忧,活在当下!
“因为路过你的路,因为苦过你的苦,所以快乐着你的快乐,追逐着你的追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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