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
(十)
市环保局接到举报,他的皮鞋厂排污严重。最近几日,每天都有西装革履夹着公文包的技术人员在皮鞋厂周围又是抽样、又是登记,不明真相的邻居还以为这里是凶案现场。
白天和拆迁办谈判,晚上被他们“骚扰”;环保局时不时地“飞行”取样,邻居们深入骨髓的厌恶,这都让他颇感压力。谈到这里时,他的焦虑写满了脸上,我注意到他两鬓的白发,阳光透过院子里的梧桐树将阴影留在他脸上,我心里冒了一个想法“他老了”。
他想叫我给他出个主意,毕竟这间皮鞋厂是他一生的心血,就这样拆迁了,他以后什么都没有。没有了收入来源,这笔拆迁款又能维持多久?最让他生气的是,曾经镇上关系的不错的邻居们,嫌弃他拖了城市建设的后腿,因为他至今他们还没有拿到新房的钥匙。
其实,我也没有想好这事该怎么办。可我总觉得这事似乎与我无关。我除了劝了父亲响应号召,也没有更好的主意,毕竟只剩下几家人没有签协议。一听这话,他一下站了起来,满脸怒气地将我赶出家门。
“本想你给我出出主意,没想到你还是和他们一样。你要记住,没有这家皮鞋厂就没有你的今天。”
说完,“砰”的一声,父亲将家门关了。
我杵在门口抽了一支烟,叹口气走了。
没几天,母亲在电话里告诉我,环保局给皮鞋厂开出了罚单,要求无限期停业。父亲的头发几乎是一夜掉光,几十号工人瞬间没有了收入来源,吵着要“安家费”。其实,这几年生意早不如昔,加上制作皮鞋模具的师傅离开后,皮鞋厂能维持下去简直都是奇迹。但是,这里的工人好多都是跟了他十几年的,如果他甩手不干了,这些人和他们乡下的亲人们靠什么活呢?
当天晚上我赶回家里,墙头上的探照灯把院子映的通明。父亲和工人们在院子里吵吵嚷嚷。我站在一旁听着,我知道自己没有办法插手。直到他们声音越来越大,其中一名工人将父亲推倒在地上,我冲进了人群,抓住了那名工人就要揍,坐在地上的父亲吼住了我,我放下了拳头。
我把父亲从地上扶了起来,他揉着腰杆,望了眼前的工人说道:“十多年了大家风里来、雨里去也不容易,都不想闹到这个地步。既然强扭瓜不甜,既然都在想各自的路,我老刘绝不会少了你们的‘安家费’,我的为人你们也清楚,说一不二,今天你们散了吧!别让外人看笑话。”
工人散去后,家里恢复了冷清。我问了父亲很多问题,他很多答不上来,比如究竟是谁去环保局举报?看不顺眼的邻居?还是生意上的对手?或者就是拆迁办的人?不过有个问题,他很清楚答案,那就是即便砸锅卖铁都要给这些工人一笔“安家费”,“他们也不容易,跟了我这么多年,做人嘛!诚实守信总归不会走上绝路。”
父亲的话照亮了我的内心,我从心里佩服他。当年,他从那间四壁漏风的瓦房起步做皮鞋,凭借着诚实和守信,一路走来,白手起家成为镇上乃至县上出了名的企业家。
我心里也觉得这片厂区说拆就拆难免可惜。这里的一块砖、一台缝纫机、一个螺丝都凝结着父母的心血,而我对这一切并不陌生,我幼年时的生活几乎就在这里度过。
父亲目的很明确,只要能达到他的心里价位,他肯定也不会当这个钉子户。再说,这么多工人即便跟他这么多年,他没有理由从自己的恶积蓄里“抠”出作为他们的“安家费”。而这笔“安家费”他认为只有从拆迁费里来。
我不好说明说,父亲的想法根本站不住脚。拆迁势在必行,我不知道父亲还能坚持多久。但我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这件事总会解决。或许走不到强拆那一步,那间老屋毕竟出过让“状元”,领导和记者都登门拜访道过贺,一座让镇子荣耀了一个夏天的老屋,即使他们来硬的,恐怕也会顾忌影响。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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