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弦

续弦

续 弦

作者 | 扪蒙

简单来说，我是个老头，住在一个四四方方的牢笼里，四面是灰的，只有一个铁窗，这让我联想到我的骨灰盒，因为在那里，我应该也是不允许出去的。小金总说她要把我从这里弄出去，说这话的时候她站在楼下攥着饭盒，声音里多多少少有种兔死狐悲的哀悯。

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想起我和小金第一次做爱的情景，她烫着一头时髦的大卷发，眼梢亮闪闪的，我带她回了家，她的白腿高高地翘起来，铁床嘎吱嘎吱地响。

我现在已经不能点烟了，虽然想到这里我想来一口，但不论是物质条件还是身体条件都不允许，我手颤得不行，上茅厕都很难解开裤带，（因此我不穿有裤带的裤子，除非是晶晶送来的）更别说扶住那东西了。虽然我这样，我还是忍不住想，领导上说，没有条件也要创造条件，因为这个，我被他们叫做老不正经的。

我干过很多老不正经的事，实际上这不过因为我干过很多女人，我的同事们嫉妒我，就给我起了这个浑名。知识分子们总是这样的，很酸腐，我能够理解。我的大侄女对外说，我是个体面的大学教授，她说的也不全对，我原来是教物理的，并校之后资格不够，就去做了图书管理员，但我的大侄女对外还是说我是教物理的。

毕竟她不了解我，我也就任她说了，她说我自作孽，我也认了，谁叫她丈夫说要把我接回老家去住呢。要回老家，我就不得不要抛下小金，这一点上我良心有愧，但转念一想，小金也抛下过我，我们扯平了，至少从离家出走这一条来看，我和小金是一路人。

一想到小金拿着布帛条要上吊自杀，我就打寒噤，小金何苦要这样呢，我们都老大不小了，小金还很有精力折腾，我却不行了，只能抖着手拿出我的红存折，小金拿了我的三万块私房钱，要和我分手，从此一刀两断。我不敢拒绝，只是对她还有点怀恋，尽管她如今腰肢硬硬的，像白菜帮子。我提出要再做一次，小金脸涨的像干枣，揣了红票子扬长而去。小金骗了我的钱，还摔门而去，我理应是怪她的，但我应该是老了，怪不动了。小金的饭盒送不上来，她在门口坐着抹眼泪，又给我打电话，我没接，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我记不清小金是什么时候来到我身边的了，好像是夏天也可能是春天，那时我和我前妻——也就是晶晶的妈，离婚有一年了，又好像是两年……管他呢，反正小金来了，我在理发店里邂逅的她，我本人是很信奉这种浪漫相遇的，我和晶晶妈也是邂逅在一个迪厅的霓虹灯下，身姿曼妙绰约，总之我一见她，就知道是她。

如前文所述，我是一个知识分子，在那个年代还是很有身份的，不像现在，什么文凭都能跟我对话，二侄女和丈夫提着牛奶来看我，黑色轿车很有派头，说实话，我是很瞧不上的，什么江湖做派都能出人头地了。在那个时候，晶晶妈见了我，就跟在我后边，周老师周老师地叫，晶晶妈身材高挑，一双柳叶眉弯弯的，我当然觉得她是崇拜我，谁知道她进了市里，跟我登记结了婚，才想起来反悔，每天到广场上去跳交谊舞。我不许，她就说我老封建，骂我老牛吃嫩草，还说我骗婚，说我根本不是大学教授。

在这一方面，我确实挺冤，甭管我是不是大学教授，不还是培养出了一个高材生闺女，要不是我悉心教育，从小一笔一划教晶晶练画，她现在能在著名美院工作吗？

说到我教晶晶，我不由得想到一件小事，那是我还在当物理教师的时候，我在办公室里琢磨怎么省点教费给晶晶买颜料，这时候，我的门响了，外面说你家里人来看你了。我以为是晶晶，或者是她越发聒噪的妈，但进来的是一个黑黑的女孩，她十七八岁左右，两颊有点婴儿肥，髋部大大的，我仔细辨认了一下，才想起来她像谁。我有些尴尬，问你怎么来了，她冷哼了一声，说看你死了没有，然后门也没进就走了。当时我忙，很快把这事忘到脑后去了。现在想来，她的背影和小金离去时还有点像。

我和小金相遇时，我已经不是忙人了，但我还有精力做爱，小金不是我最好的女人，但却是最长的，这点在高潮上也一样。我的第一个女人做爱时她总是短促地叫，像在赶车或是吆喝一头驴，她很害羞，不像小金放得开，也不像晶晶妈，长发如瀑，能开成一棵柳树。她很老实，就任我干，好像做爱是我一个人的事。但她不会挠我，小金这点总是让我又爱又恨。

我和第一个女人在各方面都不是很合拍，晶晶妈有探戈，我有画，连小金都有几管珍爱的口红，我的第一个女人好像什么都没有。后来我知道，她心里有“日子”，并且极力地要以此来绑住我，我还记得她扒住我的腿，哭着叫我不要走。但知道我是因为有了小王后（那时她还不是晶晶妈），她就骨气起来，直到我和小王去了城里，也没再说过挽留我的话。

这里要补充一点，之所以说我和小金是相遇，是因为我们俩没有扯证，也正是因为这样，小金总觉得我心里有旁人，其实没有，这没什么好遮掩的，假如有一天我离开了小金，那一定是因为小金不能做爱了，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当小金不能做爱时，我或许也死了。

我说死是全然不忌讳的，因为我现在就很想要死，并且我离死也不远了，这一点是医生告诉我的，我浑身都发疼，但医生说我只是脑血栓，后来我又得了胃病，肠病，等等等等，但我那时也没有想死，直到我陷入了一个最大的骗局。

说起骗局，我这一生没少遭遇过骗局，当我离开了我的第一个女人，在市里逍遥快活时，那本分老实的女人展开了她的报复（我很不情愿称呼她为我的第一任妻子），她用卡车拉走了我祖宅的古董，那里一直没人看守，被她很轻易地得手了。

那时我因为有愧于她没有追究，现在想来，那是我一生中很错误的决定。假使，我是说假使，我没有失去那些古董，那么在我变为图书管理员之后，也能过得稍稍体面一点，晶晶妈也就不会同我离婚。

我现在想和晶晶妈复婚，就必须得付出点代价——晶晶是这么同我说的。我的念头被小金发现了，她又愤而出走，我已经老了，想要一个和睦的家庭，晶晶能够给我，但小金不能，她只想着怎样给她南京的儿子捞点油水，我是老了，但我可一点不糊涂。

小金离家出走，晶晶传讯给我，说妈目前还未同意，但尚有转圜余地，只要我答应不再和小金联络，我同意了。她说要我把房产证和存折给她保管，这样她才可以帮我争取，我相信我的女儿。晶晶还说，她远在北京，没办法照看我，她把我带到一处建筑，里面有很多我这样的老人，她让我先在这里住。

我提前住进了我的归宿，小金常给我打电话，但他们不让她探视，她只能在门外看我，我想念小金，也想念我的女儿晶晶，我给她打电话，总是没人接。

隔壁屋的老太太女儿据说要再婚了，等她女儿再婚，就把她接出去。她女儿来看她那天带了好多橘子，凉凉的。女人长的像个庄稼人，笑起来憨憨的，据说那女人再婚后，男的对母女俩都很好。

有一天，我手机坏了，就打给我二侄女婿，叫他来给我修，不知怎么我们就说起了小金，我说我才48，小金才30，我们都很年轻，他就笑。

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就追问他，他无论如何不肯回答。

他告诉我说，我的手机没有坏，不然不可能打得通，我哦了一声，心里想道：这人可真够怪的。

_THE END_

作者简介

作者：扪蒙

故事大概：老周是一位知识分子，在他的一生中有过三位女性，第一任是一位老实的农家妇女，第二位是女儿晶晶的母亲，第三位是在发廊邂逅的小金。本文的主要脉络是通过老年老周第一人称的回忆视角，揭开故事的全貌以及主要的人物性格。

注：文章首发于『萌芽论坛』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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