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小旅社，老关还专门跟我单独谈了谈。他给我分析了各种可能，让我安心在《红楼蒙》剧组待着。他说如果真要是诈骗团伙，一般人还很难打入他们内部。他嘱咐我有什么情况及时过来报告，说有他在，不会出什么差错。有老关在后面掌舵，我就有了底气，相当于吃了定心丸，不那么慌张胆怯了。
老关特别提到梁晶晶，也确实点到了我的心病。如果剧组真有问题，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她。不过我在凯莱大酒店好几天了，还一直没有见到过她。
直到《红楼蒙》剧组的演员到培训中心来报到，我才再一次见到梁晶晶。
凯莱大酒店后面小二楼上这个培训中心，是我一手打整出来的。从搬运桌椅到打扫清洁卫生，从安装设备到调整灯光，从布置讲台到张贴条幅，都是我付出的劳动。墙上条幅的内容，有选自《红楼蒙》的诗词，有关于演员修养的警句格言，有励志成才的标语口号。这些条幅由两位培训老师亲笔书写，字写的怎么样我没有水平评判，看他们写毛笔字运笔挥毫的架势，功夫都很厉害。但是他们写的字好多我都认不出来，不敢开口去读。
我还在当勤杂工的时候，两位培训老师就到位了。据说他们都是专门研究《红楼蒙》的学者，是著名的红学家。到现在我才知道，研究《红楼蒙》是一门高深的学问，有很多人吃这碗饭。两位培训老师在红学研究上观点不尽一致，经常发生争执。什么考证派什么索隐派，什么周汝昌什么林语堂，什么程甲本什么程乙本，搞不懂他们在争些什么东西。
参加培训的学员都是《红楼蒙》剧组招来的演员，总共有六十多人。好在培训室足够大，买的桌椅也足够多，两人一张课桌能坐下。《红楼蒙》里的角色大都是小姐太太丫鬟老妈子，所以学员女多男少。据说这次剧组拍《红楼蒙》，专门拍青年版，不用影视明星，大胆启用新人，而且戏里的中老年角色，也用年轻人扮演，所以女学员全都是年轻女孩。她们年龄小的十六七岁，年龄大的也不过二十三四，看上去个个都青春貌美，如花似朵。
剧组招收演员时，每个报名参选的人都交了五十元报名费。后来通知面试，参加面试的又交了二百元面试费。现在这些招进来的演员参加培训，每人还要交八百元培训费。我因为没有经过前面的两个环节，报名费和面试费都躲掉了。但统一培训得参加，八百元的培训费得交。说实话，我有些心疼钱，但想到老关对我的嘱托，我不得不忍痛割肉。
两位老师对培训要求很严。他们制定了培训的规章制度，要求学员严格遵守。他们穿古装授课，也要求学员上课也要穿古装，说便于体验古人的生活。学员的古装必须从他们那儿购买，三百九十八块钱一套。艺校一些女生知道古装的行情，说外面批发一百八，他们卖三百九十八，也太黑了。他们要求学员每天练毛笔字，当然，文房四宝笔墨纸砚也都是他们卖的。此外他们还让女学员买发簪耳环耳坠等各种饰品，说佩戴起来跟服装配套。
关于培训老师要学员买服装买东西的问题，我向扁老师反映过。扁老师听后笑了，嫌我少见多怪。他解释说：“两位老师讲课没有授课费，搞点收入也是应当的。”
我很奇怪：“怎么会没有授课费？我们不是都交了培训费吗？”
扁老师反问我：“搞这个培训中心，添置那么多的器材设备，你跟我一趟一趟出去买，你说哪一样不花钱？”
我被他问的瞠目结舌，心想搞了半天，等于这些设备都是用学员的钱买的啊。
不过我还是不理解：“没有授课费，两位培训老师图什么，就是为了来卖服装卖东西？“
扁老师说：“人家主要图的是名。你想啊，他们作为研究《红楼蒙》的红学专家，被《红楼蒙》剧组请来做专业培训，说出去多好听啊。将来电视剧的字幕上还要打上他们的名字，以后身价都不一样了。想来搞培训的红学家多了，我们是经过挑选择优录用的。”
按照两位老师的计划，培训从基础入门。教材是《弟子规》《三字经》和《千字文》，学员也是要花钱买的。老师说这些都是国学经典，是我们伟大祖国的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的道德伦理规范，社会正能量，必须认真学习。老师要求学员不但要专心听讲做笔记，还要用毛笔抄录，每日诵读，默记于心。要做到老师提上句，学员就能接下句，对答如流。我们穿着长袍大袖的古装，听着讲台上老师之乎也者的讲解，真有穿越到古代的感觉。
第一次穿古装，是培训报到的那一天。
那天上午，参加培训的演员一下子全都来了。因为女孩子多，小二楼格外热闹，跟过节似的。女孩们成群结队，跑来跑去，楼内楼外，楼上楼下，到处是她们花枝招展的身影，楼道里充满了香喷喷的脂粉味。交过培训费，就领古装。领到了古装，迫不及待就去换上。换了出来你看我，我看你，互相品评，大呼小叫，高兴起来还要抱作一团，跺脚欢笑。
那天一大早，我被假导叫到前面的酒店大楼去训了一番话。训话的中心意思，是提醒我注意分寸，保持低调，不要跟其他培训学员有过多的接触和交流。最重要的一条，是要严守机密，我们内部商量的事情不能对别人随便乱讲，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从酒店大楼出来，回到后面的小二楼，学员们已经集中到了培训教室，里面闹哄哄的。
剧组更换男主角的消息已经传开，学员们都知道了，由我替代向同学主演假包玉，大家正在议论纷纷。我一进去，就为了大家关注的焦点。有人朝我指指点点，有人在小声嘀咕，什么来头不小，什么在香港开公司的大老板，什么投资两千万，反正也就是胡编他们编造的那些屁嗑。我假装听不见，眼睛四处张望，我想找我的梁晶晶。
房间里那么多女孩，都穿着艳丽的古装，站着的长裙飘逸，坐着的阔袖拂面。满眼春色美女如云，我根本看不过来。我在迷人的乱花丛中东寻西找，终于发现梁晶晶了。她到底是与众不同，不光人长的格外漂亮，身上的古装也独具特色。别的女孩都是大红大绿，她却是淡蓝浅灰的衣裙，上面恰到好处的点缀了几朵粉色的桃花，显得素净淡雅，别有风味。
梁晶晶正跟两个同伴说话，有人提示她 ，说你的假包玉来了。她回头看到是我，吃了很大一惊。她僵立在那儿，瞪着两只眼，小嘴张成个0型。
我走上前去想跟她打招呼，却被她迎头几句话浇的透心凉：“你就是那个假君鹏？你不是说你叫李四吗？你到底是什么人啊？你这个骗子！”
梁晶晶声音不小，好多人都听见了。大家都在看着我，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知道我已经无法给她解释了，我已经走进剧组为我规定的人设，不能出离自拔。
《红楼蒙》大戏还没有开拍，我已经走马上场开始表演了，不过我演的不是假包玉，而是假君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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