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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里一动,这丫头果然巧计百端,犀利夺人。什么熟人让她心心念念,至于不远万里追踪到此?
阿玉察觉了我的迟疑,微微一笑说,我请警察局长帮忙找在古腊失联多年的熟人。我找了一年多了,实在没办法了。
我见她误会了我的态度,连忙说,这好办,没问题,我可以联系到蒙逊局长。不过,你一个人在这里找什么人?
我马上就后悔我的追问了。
眼前的阿玉,像是被这句话打伤了似的,几点泪光浮现出来,洇成两行泪水,从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慢慢流下,淌成了滔滔小溪。内心深处的伤痕开了决口,瞬间淹没了她。
一个外国女孩独自在古腊的茫茫人海找一个失联很久的人,好比大海捞针。她一定捞了很久,受了不少委屈失望。她动了脑筋,费了心机,但一无所获,这对一个傲娇的女孩而言,怎能不深感挫败而伤感呢。
我后悔不迭,不知道该如何劝她。阿玉很快止住了泪水,抬头凄然一笑,向我说起她和阿明的故事。
她和阿明是青梅竹马的恋人。
阿玉五年级开学那天,上课铃响过,班主任老师匆匆走进教室,后面跟着一个陌生男孩。老师用板擦敲了下讲台,说:
这是新同学阿明,大家要互相帮助,一起进步!
阿玉好奇地抬起了头。那男孩站在讲台下,又瘦又高,一头鬈发短的盖住头皮,脸上脖子皮肤的地方都黑乎乎的,眼睛闪着亮,嘴巴紧闭着。身上的新校服似乎大了两号,挂在身上晃晃荡荡。
男孩看见下面几十双眼睛亮闪闪地看着他,涨红了脸,不自然地摇摆身体。老师指着阿玉旁边的空位说,阿明,你和阿玉坐一张课桌吧。男孩顺了老师的手指看去,看到了阿玉,就晃荡着走来坐下。
阿玉以前的同桌是个白净瘦小的男孩。第一天,就拿出铅笔刀在课桌上划了一道三八线,警告阿玉不准越界。阿玉见过这种无聊把戏,表示嗤之以鼻。数学课时,阿玉没注意,铅笔滚过了界,阿玉一把没有捞住,男孩飞快地抓起来,折成了两段。那是阿玉爸爸买的一套彩色铅笔,笔杆上绘着白雪公主故事。阿玉心疼得直掉泪,但是阿玉没哭。几天后课间,男孩趴在桌上睡觉,胳膊越过了边界,阿玉看准了,抓起课本,用书脊狠狠砸去,那只肉肉的小胳膊立刻鼓起了一道血痕,小男孩嗷地一声嚎出了个撕心裂肺。
阿玉被老师家长轮番批斗教训,才认了错。后来男孩转学走了。从那以后,阿玉对这些没头没脑、欺软怕硬的小男孩产生了心理戒备。阿明到来,阿玉是防范着的。但是阿明和其他人不同,阿玉没有接触过这类孩子。
阿明看见了那条楚河汉界,好像也完全理解它的含义。阿玉想,如果阿明越了界,就迎头痛击,免得以后受他欺负。过了好久,阿玉失望地发现,阿明不越界,他那半边桌面经常空空荡荡的,是全班最干净的了,上课只放一本书,要是老师不提醒的话,书也不会出现在桌面上。他始终是沉默的,淡然的,羞怯友好的。这小男孩守规矩,不惹事,阿玉慢慢放松了戒备。
阿明的书包每天都鼓囊囊的,到了教室就藏到课桌底下。阿玉心里好奇,却不好意思问。第二天,阿玉刚好做值日生,扫着地就撞翻了阿明的书包,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纸飞机,东一只西一只落了一地。阿玉拣不过来,慌了手脚,就一古脑地塞进了垃圾桶。
阿明回到座位,看见地上书包空空如也,疑问地看了一圈,眼睛落到阿玉脸上,阿玉心里本来紧张,斜着眼心虚地看阿明,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住了,眼睛一转,强词夺理地说,谁让你把书包扔地上了,碍着我扫地。老师不准带玩具来教室!阿明气得两眼含着泪,大喊道,就知道是你干的!那是我自己的事,不要你管,老师都没说。阿玉马上气短了,理屈词穷地指了指垃圾桶。阿明慌忙跑过去,扒着桶捡出心爱的飞机,又怒目瞪着阿玉。
星期五下午,阿明好像还憋着气。快放学了,他突然拿起书包,大步走上讲台,从书包里拿出那堆纸飞机,客机,战斗机,直升机,隐形飞机,航天飞机,眼睛盯着阿玉,一只一只飞了出去。阿玉不明白他演什么戏。同学们都在埋头做作业,眼前忽然飞来无数飞机,在教室里旋转飞翔,好玩极了。孩子们开心坏了,大呼小叫着争抢飞机。男孩跳起来抓低飞的,爬上椅子课桌抢空中飞的,女孩争着捡掉在桌上桌底的,教室里你呼我叫,阵脚大乱。桌子倒了,椅子散了架,男孩撞破了头,嗷嗷大哭,女孩被踩疼了手,哇哇尖叫,教室里一片狼藉。门外的老师听见动静不对,跑进了教室,惊的目瞪口呆,先喝住了阿明,慌忙搬桌椅救人。
这事闹得不小。班主任气得快吐了血,揪着阿明耳朵进了校长办公室,恶狠狠地问他,你到底要干什么,为什么要搞破坏?阿明吓傻了,惨白了脸,结结巴巴说,他有很多纸飞机,想送给同学们一起玩。
阿明父母不在身边,学校把爷爷奶奶请了来,老人听说孙子闯了大祸,吓慌了神,只会语无伦次地道歉。阿玉妈妈是县妇联的领导,听说阿玉出了事,忙赶来学校,才知道是阿玉同桌惹了事。阿玉呢,却一直不明不白地哭,问什么又不说。阿玉妈妈是冰雪聪明的人,又见两个老人诚惶诚恐,战战兢兢,就大方地说,她来找人给学校修好桌椅,碰头伤手的同学去校医室包扎一下,都是皮肉伤,一两天就好了,就让老人回家吧,回去好好教育一下孙子。阿玉妈妈说起话来有担当,有分量,班主任也想赶紧息事宁人,狠狠地警告了阿明,给各位家长报个平安,事情就算平息下去。
阿明记住了阿玉妈妈的救命之恩,不跟阿玉记仇了,就主动跟阿玉和好了。阿玉也明白了,这个男孩看着闷声闷气的,惹急了敢做大傻事。阿玉聪明机灵,学习好,阿明傻里傻气,肯听话,两个孩子和好如初,互相包容。
阿明给阿玉说,你有爸爸妈妈,我只有爷爷奶奶,没有爸爸妈妈。阿玉不明白这话意思,阿明也不再多说。阿玉回去问了父母,妈妈说,这孩子心理上恐怕有严重创伤。
阿明不是没有爸爸妈妈。阿明从小是跟爷爷奶奶在乡下长大,父母在城里工厂上班,周末过节才抽空来看他。在他的记忆里,父母亲就像稀少的节假日,开始还盼望,慢慢也就淡漠了。后来阿明父母离了婚,母亲改嫁远方。再后来阿明爸爸升了工厂副厂长,政府大力推进国企的股份合作制改造,他当选了董事长。很快,国内房地产大热起来,他看准了机会买地建房,摇身一变又成了地产公司老板,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整天穿梭在商场酒局之中,忙得没时间顾及老父母和儿子阿明。
阿明出事之后,他听说阿玉的妈妈解救了儿子,就从日理万机中拨冗回趟县城,专门设宴道谢阿玉一家。阿玉爸爸也是政府官员,熟悉经济事务,两人相谈甚欢。阿玉发现阿明对他爸总是躲闪着,神情冷冰冰的。
阿明缺少亲情。阿玉说不出是同情还是心酸。
纯真美好的时光最易流逝。阿玉和阿明上高三了。他们初中高中一直同校同班,只是不再同桌。阿玉学习成绩始终稳占鳌头,阿明一直在中游徘徊。阿明学文科,阿玉学理科,这意味着高中毕业后,他们将不得不远远分开。
童年到少年,到青春懵懂,他们也不再像两小无猜的童年那样打打闹闹,无所禁忌,但是数年风雨相伴,内心都悄悄地深藏着彼此。俏丽聪明的阿玉是阿明的主心骨和学习榜样,高高大大的阿明沉默寡言,对阿玉一直言听计从。
慢慢长大的过程里,阿明清楚,没有阿玉,自己还是土掉渣的乡下男孩,阿玉是救助他的女神。七年来他们一直一起走,纯洁无私,亲密无间。他单纯的心里第一次萌发了一种特别的感情,他想那应该是爱情。
阿玉呢,七年里一直苦心孤诣地拯救那个男孩。她重新发现了他,推动着他,一步步走出生活和学习的阴影漩涡。这个瘦瘦高高的男孩虽然落落寡合,却像一块璞玉,淳朴灵秀。她真心喜欢他,她朦胧地感觉这就是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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