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复杂吗?人生艰难吗?
我无从回答。不如,你去看看陈年喜的一生,去读一读他自带粗粝质感的文字。
这个时代传媒技术发达,可以为活着的作家拍纪录片,是件顶好的事。我比较喜欢台湾拍的一部人文专题纪录片《他们在岛屿写作》,台湾朱家、林文月、周梦蝶、痖弦都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文人风骨,影像成诗!
假如在曹雪芹的时代,他有机会被邀请拍纪录片,《红楼梦》可能也不至于留下那么多未解之谜吧!
其实,我也是通过纪录片《我的诗篇》认识陈年喜的。这一次,公知精英许知远坐上绿皮火车,试图走进矿工诗人陈年喜的日常生活和内心世界。
陈年喜和儿子在商洛县租房子,妻子则留在乡下老屋务农。
因县城方便寄快递,陈年喜网购回自己的特价书,再通过签售的方式卖给读者,赚取微薄差价。此外,他也会在网上销售自产的花菇和天麻等特色农产品,以此维持着家庭开支。
儿子大学毕业后,没有在西安找到合适的工作,便回到父母身边,儿子也成了陈年喜的助手,帮他处理快递。他说他的理想生活,就是整天不出门,收拾自己的房间,然后开个网店,一个月挣两三千块钱,足够租房维持生活即可!
陈年喜坦言儿子是自己一块心病。目前尚不具有能够自食其力的一技之长,因此对自己不可避免到来的衰老无不充满了担忧。
在略显拥挤的出租屋内,摆满了各种书籍,也塞满了各种药品,还有摊开的需要签名的自己的书。这些几乎是他全部的生活。
而出租屋外,寒气索然,音响震天。一对新人在一角举行婚礼,主持人铿锵有力的播音腔似乎要划破厚重的愁云。陈年喜跟随人群的目光,怅然若失地望向舞台正中央。
县城已破落的车站,曾见证了他一次次往返于矿山和家之间,他曾熟悉的河床已经干涸,但他似乎仍不完全属于这座小城,他几乎不跟周围人交谈,连眼神交流也没有。他可能从来不属于世俗世界,不然也不会在抱着机器钻打岩石时,脑海里蹦跶出奇妙诗句。
在粗粝残酷的现实面前,他好像天生拥有一种敏锐,在残酷现实面前能够拥有自己独特的理解和诠释的角度。当几百名工人,齐心协力搬运巨大机器进矿山时,他隐藏于天真嬉笑的工友之中,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苍凉感。
1、为什么要写作?
【如果能找到其它能够谋生的门路,也许就不写了!】
在真正开始靠写作谋生之前,陈年喜原本打算出国继续干爆破,预计3年能赚几百万。就在他即将准备办理出国手续之时,他被确诊得了尘肺病,只好作罢!
在这之前,陈年喜还有过一次改行的机会,他包了一个矿井干活,一年赚了十多万。他原本打算用这点积蓄当作本钱,做点小生意。但矿井老板却跟他借钱,继续投入到其它的矿井。结果老板亏了,亏得一塌糊涂。
而在更早的时候,陈年喜也是这么阴差阳错和写作擦肩而过。
他当年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出路有限,在放牛、务农之余,喜爱看杂书。当时地方戏比较热门,他试着写了一书童和富贵人家女儿的爱情故事,是一个古典剧本,叫《桃花渡》,拿去投稿。地方研究院的老师看了很喜欢,想要约他谈一谈,想把这个剧本搬到舞台上。他按照老师寄来的书上写的电话号码打过去,恰好老师不在家。当时电话费一分钟得一块钱,打一次电话也很不容易。而考虑到去老师家拜访的车费得十多块钱,实在是囊中羞涩,也就放弃了。
2、为什么要写矿工群体?
【16年矿工生涯,让我很难改行。几乎和世界隔绝,也显得与社会格格不入,我熟悉这个群体,我常常感到苍凉感是广阔无垠的,于是,我们的故事自然而然在笔尖流淌!】
陈年喜的写作不等同于纪实文学或报告文学,不是以作家的外来者身份深入到某一特定群体,而是通过写作来表达自己所在群体的心声。
记得之前看过一部拍摄重庆棒棒的纪录片。导演是一名退伍军人,他与几个年长的棒棒同吃同住,一起干活,然后把棒棒们的日常生活拍成了纪录片。
然而体验派也无法等同于群体成员本身,理解某个群体是一回事,作为群体成员,对自身身份的真实焦虑才是最隐秘而独特的!
陈年喜本人就是矿工群体中的一员,因家庭困顿而追随父辈脚印上矿区干活!
矿工的宿命似乎是走向衰弱和死亡,他所亲眼见过的或者听说过的血淋淋的例子,实在太多,这也是他笔下人物难以逃脱的命运。
早些年妻子弟弟发生矿难,他曾作为家属前往事发地点,与矿井老板声讨公道,试图偷偷找人把弟弟尸体运回故乡。其实开始他也对运尸人存疑,但是当他提及自己曾为哪些矿井运送过尸体时,竟然都在陈年喜所熟悉的矿井版图之内,才最终选择了运尸人完成运送任务。
他也讲述了自己如何由最初的架子工晋升为爆破工的经历。在爆破这个庞大的工种中,他属于比较拔尖的那一波,拥有过硬的理论储备和实践经验。他对爆破的技术难点熟稔于心,掌握了复杂的炸药种类和岩石点位。在从业的16年中考了十多个证,还曾在600多人的考试中得了第一名。
当年因矿难去世的年轻人已长眠地下数年,埋葬时在坟头栽下的大树,今天已亭亭如盖。
作为幸存者,他自觉地为这个群体发声,也不自觉地想要叩问死亡的意义!
3、霞:婚姻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
我注意到他对妻子的称呼只一个字:霞。
但是妻子果断拒绝了陈年喜邀请她过完年后一起到南方调养身体的建议。陈年喜认为南方的温暖气候对调养自己的尘肺和妻子的哮喘有益,但妻子直接表明了不愿跟陈年喜呆在一起。
她说她想去一个谁也不认识自己的地方。随即她又狡黠地补充到:那只是一种想法而已,人还是得面对现实!
可能在两人相濡以沫的几十年间,充满着太多的分离,让妻子对幸福的来临始终心存戒备!
虽然目前陈年喜已不再上矿,但在一起生活仍然是一件太过遥远的奢望。
最初刚生完孩子,妻子身体不好,孩子的奶粉钱一筹莫展。柴米油盐的残酷现实鞭打下,只能逼着陈年喜跟随叔辈脚印前往矿山寻找出路。
此后很多年,除了陈年喜回家时带来的短暂欢喜外,一旦陈年喜背着行囊跨出家门,妻子担忧的心又高悬起来,一刻也不得安生。
所以她总是让自己忙碌起来。她说:忙起来,就不会想太多!
她也非常理解陈年喜的不易,她说他现在取得的一点点成绩,都是自己多年努力换来的,也是他应得的。
我也曾在一篇散文中,读到过陈年喜对妻子的描写。农闲时节,妻子跟随同村妇女沿着黄河岸边行走,帮人摘棉花,在烈日的炙烤下,晒伤了皮肤,也晒干了泪水。
多年之前,和妻子结婚时,陈年喜曾写下:愿我们成为彼此的刀子和灯盏!
生活似乎从来没有停止过考验。当陈年喜去医院做手术时,他因疾病的折磨和心情的烦躁,对待妻子的态度极为恶劣,连同病房的其它人都看不下去。但是妻子仍然不离不弃悉心照顾陈年喜。
而现在,妻子最大的作用,就是作为杠杆,调节父子之间的矛盾。
也许在粗粝生活之外,爱人无条件的支持与理解,也是支撑陈年喜继续向前走的动力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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