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小事

作者: 同仁路阿蒙 | 来源:发表于2018-01-16 17:34 被阅读0次

    高一开学不久,为了让大家尽快熟悉起来,老师组织了一次班会。我和另一个女生被分派去编辑一些谜语,谜底要求是班上同学们的名字。被猜出来的同学需要表演一个节目。

    名单上有个名字是朱波。我问她,这个叫“红海”如何?她笑着说不错不错。

    她的笑容令我眼前一亮。十五六岁的少女,如一棵春天的小树,散发出清新挺拔的精神。明朗的光彩从她的大眼睛里汩汩流淌出来,渲染得弯弯的眉梢熠熠闪亮。或许是初秋还剩些暑气,挺直的鼻子上微微渗出细密的汗雾。她的嘴唇丰润饱满,轻轻地抿着笑意,仿佛想藏却又藏不住。两个小酒窝若隐若现,鹅蛋脸上透出温婉沉静还有一些若有所思。她给我的感觉就像姐姐一样。我心底不由自主想牵着她的手,想更亲近她。

    我在谜面单子的最后写上“红玉”两个字,谜底就是她的名字。趁她不注意,交到班长手里。这个谜面当然被人猜出来,她大大方方地唱了一首歌。一边唱一边用亮亮的眼睛瞄着我。我也笑着,使劲给红玉鼓掌。

    从此我们成为很好的朋友。

    高二文理分班,她选择了文科。我犹豫很久,拖到最后还是进了理科班。她常跑到理科班的教室外等我一起去食堂。我们去小炒部点一份炒菠菜,一定要师傅放上两大勺辣椒粉才肯罢休。她辣得直擦鼻涕,咯咯的笑声如清晨的鸟鸣:这个菜,可以叫作“千里莺啼绿映红”吧?我也辣得眼泪直淌,回她:苍蝇的蝇?被她横一眼:你作死。然后两人便一起哈哈地笑。

    红玉是标准文科生,喜欢码字。当我被物理课上的各种电力磁场砸得头昏脑胀的时候,她会悄悄地坐到我宿舍的床上,砸一个笔记本过来,“给我加个漂亮的结尾!”我恨得要踹她。每次都这样,不是写个不上不下的东西,不由分说叫我来结尾。要不然就是想出个什么古怪题目,让我写个开头。有一次扔过来的题目是“让心里充满阳光”。啊!那时候我头脑里只有狂风暴雨。要知道,在语文课数学课英语课化学课政治课等等等等等的课堂上,我都在各科老师的眼皮底下,咬牙切齿偷鸡摸狗地画各种电路图力分析图啊。

    可再怎么欲哭无泪,我也是不敢得罪她的。因为,她买的饭菜都合我的口味,我需要衣服鞋子的时候她都知道哪些合适。最重要的,她身上的温柔的姐姐气息,让我非常依恋。奇怪的是,每次给她交完差之后,我的心都会沉静稳定下来,可恶的物理看起来也不再是一团乱麻了。

    后来,那么多年,漫漫无绝期的念书考试时光里,我都习惯在实验台的旁边,不是放本红楼梦就是藏着倚天屠龙记。不管是硕士毕业还是博士论文里,各种生物化学的分子反应信号传导路径,都是陪哈利波特学习魔法,和孙悟空一起七十二变得以大功告成的。

    这么美好的女孩子,使得高中时有好几个男生对她虎视眈眈。

    我作为闺蜜,同时也被动成为信使。年轻时候的感情纯真美好,记得其中一个我叫他国防部长,尤为专心。可是红玉总是那样温温柔柔地笑着,感觉她并不疏远,但是也没法更接近。

    红玉高考的结果不理想,只接到了湘西一个中等城市专科学校的通知书。我们大吃一惊,国防部长上串下跳求着她重新考一次。她的回答依旧温柔:为什么要重考?我会去湘西。

    那时候,学校的电话还需要转分机,也无电子邮件。我们一封又一封地手写信。她的字大珠小珠落玉盘,清秀玲珑。

    放假经过长沙遇到国防部长。国防科大侧门外的麻辣肚丝切的又细又长,清脆入味。

    我大三结束时,红玉已经毕业。她来了一封信,把我吓得从宿舍上铺跌倒了地上。

    她说,她不准备考研。她要在湘西找一份工作。

    她说,她要结婚了。

    她说,给我准备一床绣花的被子,用来当嫁妆。

    啊,国防部长知道的话,不会国将不国,溃不成军?

    急急忙忙跑到邮局,电话里,她说话的口音都变了。我听着云里雾里,气得破口大骂。

    我那美丽温柔的红玉姐姐,被湘西的一个边城小子盯上,魔怔了。本来是打算毕业后再考升本科,然后我们一起考研究生。可是这个阿顺,他在她宿舍前的小操场上趁着皎皎的月光吹笛子。笛声太悠扬,月光太温柔,红玉舍不得走了。

    我扔下电话,心里忿忿,这个阿顺,到底有什么好?

    他们在老家摆酒请客。第一次见到阿顺,我看向他的目光有一点对抗。阿顺有着温和的笑容和沉静的眼神,我不得不承认,和红玉是一个频道的。干净,温暖,像大哥哥一样。新春的对联是他的手笔,真是一手好字。唉!红玉怎会不为他倾心呢?当知道他是家中唯一男孩,上有一群姐姐的时候,我不由暗暗为红玉担心。红玉就要留在他的故乡,和他的寡母,姐姐们一起生活了。我满脑子嗡嗡作响,闪过的,都是湘西剿匪记的画面。

    红玉的手指很细,一个小小的金戒总往下滑。她拿来一根红丝线,我就在戒指上缠了一圈又一圈,好让它能稳稳当当卡在她纤细的手指上。缠着缠着,眼睛就酸了,赶紧低头。待我再抬头时,阿顺正微笑地看着我,突然冲我说了一句我们的家乡话:会对她好的沙!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问他:为什么要被子啊?

    他的普通话里带着浓浓的湘西口音,就是红玉现在慢慢变过去的样子:是我们那里的习俗。姑娘出嫁的时候,娘家的女性亲朋好友送嫁,需要一人绣一床被子,用竹篓背着,走十里路送到婆家。

    我顿时急了:我没有准备竹篓啊。

    阿顺说,最少呢,是二十四床被子。越多就越吉利,越风光。如果再加的话,只能加十二的倍数。就是至少二十四,或者三十六,四十八,以此翻倍。

    我目瞪口呆。

    阿顺笑着说,我已经准备好了二十四床被子。红玉想再准备十二床。我所有的亲友,他们都会来给红玉送嫁,不会让她没面子的。

    现在我都常常想,我送的那床被子,不知道轮到用了没有。

    第二天,他们就返回了湘西边城。自那以后,我和红玉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仅靠书信往来。她的字依旧清秀玲珑。后来有了电邮,有了qq,现在又有了微信。二十多年,我们就这样一直慢悠悠的联系着。

    婚后第二年红玉生了女儿小逸逸。她做好准备阿顺和他的家人都会希望再要一个孩子。可阿顺说,我真不忍心考虑再要一个孩子的问题。光这样想一想,都很对不起我的女儿。好像是嫌弃她不好,还得再要一个来填补。他告诉自己的父母,不要再期盼另一个孙子了。他们要全心全意对逸逸。

    其实我觉得,父母能给孩子最好的礼物,就是兄弟姐妹。于是我问红玉,再生一个孩子吧,送给我来养。她说呸!

    小逸逸初中毕业的暑假,阿顺买了车,带着红玉和女儿参观了很多江南的大学校园。阿顺对说,孩子,爸爸希望你上高中后,快乐健康地学习。你喜欢哪一所大学,就把它当作努力的目标。可是,成绩怎样也没有关系,考不上也没关系,爸爸妈妈希望你不要离得太远。 当然你要是希望远远飞走,爸妈也都尽力支持你。反正,都由你自己决定。

    我正感动于阿顺的话。信的结尾却看到红玉的责备:珞珈山那么美丽的校园,你怎么就没遇到一个心爱的人呢?!年纪都长狗身上去了。

    我哭笑不得,无言以对。

    其实,我在外面四处飘飘荡荡,每次看到小逸逸的照片,感受着红玉作为母亲的骄傲,心里总觉得自己是不是错失了什么。那时候我觉得那种温暖和幸福,遥不可及。

    阿顺在边城买了处房子,将红玉的父母接了过去。逸逸也上大学,红玉在微信上也活泼了不少。前些天她贴出来张照片。是阿顺手抄的一份沈从文的“边城”,送给妻子作为认识二十周年的纪念。我立刻红了眼,口水三千尺。

    红玉说,喜欢就拿去吧!

    我哪里敢要,打躬作揖,使劲讨好:只需要拷贝一份,能看到就有福气。

    国防部长的酸水飞流直下落九天:人家是才子啊。怪不得争不过。

    然后就痛骂我:死猫!白给你吃了!

    我只好呵呵呵傻笑。回想起最后和红玉阿顺见面的那一次。

    他们结婚那天下午,几个去道贺的同学一起下棋打牌。红玉和阿顺也开了一盘。一开场,红玉就喝道,拆掉一个炮。

    阿顺把炮拿掉一个。可是没两分钟,红玉就被将了军,满脸不服。我们围过去,全不顾什么观棋不语真君子之类,都想支个招。局面相当混乱,成了红玉娘家亲友大战新姑爷。

    然后阿顺的两个炮都被拆掉了。红玉输。

    然后阿顺不仅炮没了,车也被废掉一个。红玉输。

    我瞅了一眼阿顺,觉得他可真是个呆子。阿顺冲我咧嘴一笑:她很凶的。不能装输,不然会更生气。

    然后阿顺的子被抹掉一半。红玉没走几步就被将军。又输。

    于是平素温婉沉静的新娘子大怒,掀了棋盘,抓起棋子使劲往新郎官身上砸去:叫你显能!叫你得意!

    新郎官手忙脚乱一边接倒下去的棋盘一边躲没有章法的暗器,实在是万分狼狈。可是他的声音还是那么从容:这样好不好罗?你看这样好不好罗?你帮我下!我帮你下!好不好罗?!

    后记:在情人节里记一个爱情故事。现在有一个问题啊,如果逸逸像她妈妈一样早早结婚成家,我现在就得准备十二床绣花被子。这都还好。麻烦在于,我到哪里找十二个人,背着十二个竹篓去送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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