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水 2010-5-18
又是周末,夏梦伸了伸懒腰。下床踢踏着拖鞋,拉开窗帘推开窗。雨还没停。看着窗外如蜘蛛网一般乱糟糟的雨丝,她的心情也乱。上班的时候,累得心烦,周末,又无聊得心烦。连天也跟着瞎凑热闹,这雨也下个没完没了。 夏梦打开电脑,拉出QQ音乐,只有歌声还能给她片刻心静。等谭咏麟的《水中花》在屋里回旋,夏梦开始整理房间。周一到周五,她是懒得打扫的,有时连被子也窝在床上。孩子总是天马行空的折腾,她煞费苦心弄干净,只消一眨眼,又是一片狼藉。时间长了,夏梦就懒的打理了。只有周末,她才强打精神收拾一番,其实也是在打发时间。
女儿醒了,哭哭啼啼的,要零食。她把桌上的果冻扔到床上,继续擦桌子,还没擦两下,女儿开始嚷着要起床。于是停下来,找衣服,这个不穿那个不爱,连吵带哄算是把千金请下床了。喂她吃饭,好话劝,唱歌哄,端着碗把院子转几圈,这工程才算结束。等收拾过碗筷,夏梦到卧室,瞄了一眼床头的石英钟,时针已经指向“8”了。 夏梦再次拿起抹布,女儿的哭声就传来了,大概是踩了一脚水,夏梦听到婆婆在唠叨,一半是对女儿,一半是对她。夏梦用手摁住太阳穴,她又开始神经性头疼了。 婆婆还在唠叨,夏梦把QQ音乐调大了一点,然后去擦梳妆台镜子上的灰尘,她轻轻的擦,像是怕惊扰了谁的梦一样。从老公笑她是凤凰变乌鸦时,她就不怎么照镜子了。这次夏梦无意看了镜中的自己一眼,虽然她有心理准备,可还是吓了一跳。镜中浮现的女人,眼神空洞茫然,眼角的细纹也已爬了出来,没有打理的卷发如一堆枯黄的柴草乱蓬着,夏梦忍不住用手捂住了嘴巴。
这时,手机铃声响起,她挪开了脚步。懒洋洋的按下了接听键,是同事约她去邻近的小城。她们说那小城相对来说比较贫困,同样品牌的衣服价格要便宜很多。所以她们要去购置换季的衣服,问她去不去。这时夏梦才知道是夏天来了。曾经朋友都笑她是夏季的使者,不是因为她生在夏天,而是因为夏天,她的裙装会像夏花一样开放,甚至比花儿更飘逸更妩媚。诺大的校园,她总是第一个穿裙子的女孩,总是她给大家报告夏天来临的消息。现在呢,她已经几年不穿裙子了,自从女儿出生,老公指着她的小肚笑她是走私轮胎时,她就和裙子无缘了。 夏梦想到去年的短袖怕是又瘦了,就随口说,带上我吧。她们说车就在她家路口,夏梦就匆匆换了拖鞋跑出来,一边跑一边拢头发,身后是女儿的哭声,夹杂着婆婆无休止的唠叨。 她跑到车前,拉开车门歪在座位上喘气。真是老了,跑两步就累得不行。车子一路颠簸,夏梦昏昏欲睡,终于到了商业街。夏梦揉揉惺忪的睡眼,跟着同事迷迷糊糊的穿行在琳琅满目的女装之间。她特别有一种受挫感,看上眼的衣服穿不上,能穿上的又看着就反胃。每次都是这样不开心,所以她不到万不得已很少买衣服。随便吧,夏梦摇摇头,顺手摘了一件黑色的有宽大下摆的短袖,这好歹还可以遮点冬瓜腰。付过钱,夏梦就觉得浑身没劲,她和同事打了招呼,说在街口等她们。
坐在步行街的长椅上,抬眼看南来北往的人群,夏梦觉得眼晕。他正准备去车里闭目养神时,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穿越十年的光阴,那声音还是让她为之一震。顺着声音她看见了他,虽然人已到中年,他已经发福了,夏梦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是他。他正在对身边的女人说让她自己去逛,他在街口吸根烟透透气。那个女人有点不情愿的离开了,他向她所在的长椅走来。夏梦想躲开,却迈不动脚步。她就傻傻的看着他,看着他一步一步走来。他走过她身边,漫不经心的瞥了她一眼,就在离她不远的椅子上坐下,点烟。 夏梦的心里,涌出一股难言的心酸,他不认识她了。
当年,毕业前的那个夜晚,他曾伏在她的耳边,动情的说,她化成灰他也会认得她。可是,他竟然没认出她,他不认识她了。 夏梦虚脱一样滑在了椅子上,她埋下了头。 他的指间有袅袅青烟飘出来,夏梦捂住了嘴。她对烟味过敏,一闻到就咳嗽不停,当年他曾说一辈子都不吸烟的,一辈子太远了,十年,十年啊,一切都已恍如隔世。 夏梦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泪水滑了出来。很久了,夏梦没哭过了,她以为自己已经不会流泪了。可是现在,在陌生的小城,在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的他面前,夏梦觉得时光似乎又回到了十年前。 那时夏花正灿烂。 她一袭长裙穿梭在校园,摇曳成他眼中最美的风景。虽然夏梦称不上是漂亮的女孩,可他就是喜欢她。夏天的飘飘长裙,春秋点缀在脖子上的丝巾,甚至冬日那笨笨的羽绒服,在他眼里都是风情万种。他喜欢她,尤其是喜欢夏梦的眼睛,虽然夏梦不是双眼皮,可在他眼里,夏梦的眼睛就如一弯新月让他沉醉,他说她的眼神让他真切的懂得了什么是秋水。那一年,他把夏梦放在了心底。 夏梦又何尝不是呢? 那一年夏天,她喜欢上了他的声音。他是学校的播音员,夏梦喜欢在音乐响起时,坐在操场的草坪上,摊开一本书。任他的声音流泻出来,在她耳边回旋回旋…..
他的声音极富磁性,好似有一种特殊的穿透力,能穿透她的灵魂让她迷醉。尤其是他诵读着夏梦的诗歌或者散文时,那饱含深情的声音往往会惹起夏梦的眼泪。正是那一年,夏梦也把他刻在了心里。 他们就在大学的青青校园,在同一个教室,默然相爱。 他书法极好,她文采出众。她投稿,都是他帮着誊写,她的诗歌也总是他来念。他喜欢她如雪莲般的清纯。她痴迷他略显忧郁的气质。但是他们谁都没往前迈一步。他骄傲,她自尊。或者说,他懦弱,她自卑。他觉得夏梦就是一朵冰山雪莲,飘在他梦里,醒来却又高不可攀。夏梦觉得,他就是王子,尤其是看到和他一同走近广播室的那朵校花时,夏梦就觉得她就是永远变不成白天鹅的丑小鸭。 就这样,俩人在无语中错过。错过了青春最美的那段光阴。 毕业时,班里举行告别晚会,他喝了许多酒,夏梦流了许多泪。在分别的悲伤里,同学们相对举杯。他望着夏梦,说了句:你是我的女神,你让我心碎。夏梦就默默的看着他,然后珠泪滚滚。在同学的诧异声里,他拉着她,来到夏梦常坐的草地上,他一字一顿的告诉她他爱她。夏梦哭着问:“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出来,为什么?”他说他不敢,他和她不是同一个层次,他怕有很多距离他无法跨越,他说他那个小村庄很穷,他不想让她跟着他受委屈……他一直说一直说,夏梦就一直哭一直哭。她说太晚了,太晚了,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你知不知道我上次回家是去订婚了。他说知道,她哭得更厉害了,她说知道为什么还告诉我这些。他也哭了,他回答说:“我怕这辈子再没机会说,明日一别我们还会有机会见面吗?”夏梦不甘心的问了一句:“如果我们见面了,你还能认出我吗?”他伏在她耳边说,纵使她烧成灰他也会认得。 十年了,夏梦在琐碎的生活中,淹没了自己全部的才情。她的青春她都不忍再次翻起。时间长了,那青春往事也都早已蒙尘。可是今天,当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所有的前尘往事就那么让她在毫无防备时向她袭来。夏梦想起了,分别那天,他在她耳边朗读的他为她写的那首诗,那是他写的第一首诗,她是他唯一的听众。
仿佛前生就已相识 /似远在天边 /于视线的尽头/ 又近在咫尺 /触手可及 /仿佛冥冥中的天意/ 安慰我此生的不甘 /直追我心/ 欲哭无泪 /感谢上苍 /让我于心未死之际 /妄想 /诵读着你的诗句 /死去
十年了,当这首诗完整的回响在她耳边时,夏梦的头又开始疼了。她习惯性的用手去摁太阳穴。一松手,那烟味冲得她直咳嗽出满眼泪花。她想起了分别那晚,当他痛苦的点起一支烟时,她也是这样咳嗽的,她还记得他吓得赶紧扔了烟,拍着她的背,一遍一遍的说:再也不吸烟了,这辈子都不吸烟了。 夏梦忙用手捂住嘴巴,他转过头,把烟蒂扔到了远处的空地上。然后,他就看见了他。虽然她的身材已经变形,虽然她的眼神已失去了当时的单纯。但是她那神情,她那眉间的哀愁还是刺痛了他。他望着她,心中五味杂陈,她还是他的女神吗?
十年,十年,十年…… 他悲从中来,想起了十年前在诗词联谊会上,他无意吟出的上联:昨日黄花落。而她随口对了句:今宵别梦残。真是一语成谮。 时间是最高级也最无情的魔术师,他把一朵雪莲销蚀成了昨日黄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越十年的光阴,他和她就那样相对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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