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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章回小说】方外记(2)

【长篇章回小说】方外记(2)

作者: 雷泽文苑 | 来源:发表于2018-02-16 20:32 被阅读0次
    【长篇章回小说】方外记(2)

    第二回 唐僖宗昏庸几误国 黄巢狼虎谷逢布袋

     

    且说吕岩负气下山,要广度三千众生。他到底如何个度法,暂且按下不题。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话说天宝十四年间,那风流天子唐玄宗,正情意绵绵,风情万种,泡在华清池中替杨贵妃洗凝脂。谁料范阳一通鼓响,好似晴天霹雳,一雷激起刀兵劫,天下乱矣!那大唐自遭安史之乱,世界从此不再太平,战火连绵,狼烟大作,强藩巨镇割据一方,互相侵凌,彼此吞食。生灵涂炭,庐舍废墟。鬼魂游走神州,鲜血染成赤县。杀人如戏,大好屠场。正是:尸骨垒成安禄山,荒淫谁鉴史思明?

    又自玄宗宠信高力士后,宦官阉党渐渐得志,终日伸头探脑,鼠窥朝堂,蹭蹬政事。此后有李辅国、程元振、鱼朝恩等辈先后竞执牛耳,匕刃晃霍,割锯权柄。可怜众臣僚一时尽成了候朝公鸡,噤若寒蝉,哪敢再行报晓司辰事。偌大个朝堂,漆黑一片,长夜漫漫,无复曙光。直教神器倾颓,纲纪败坏。朝野上下,但见老气横秋,楚歌齐唱,好不凄凉也。自从穆宗继位以来,连续八世,竟有七君立于宦人之手。宦竖专权,唐政衰败,可想而知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又安能不玉碎宫倾哉!

    且说自僖宗登基后,朝政更是落木萧萧,鱼沉千丈。那僖宗原是个嬉闹小儿,若比之刘禅阿斗,尚且平地瞅天,又安能不教寒冰更冻三尺耶!那厮年方十二,将开裆裤换过龙袍,便嗣大统,做了乳臭皇帝。却又偏不安于奶妈之怀,日夕唯好秉烛夜游,广习纨绔。凡骑射剑槊赌博,以及音律声色犬马之事,无不刻意研习,务求精妙。又最喜斗鹅走马,日夜串门走府,或幸诸王之宅,或临兴庆宫池,与诸王竞斗鹅为能事,一鹅钱值五十千,真金鹅也。那昏君游戏无度且不说,赏赐亦无节制,每每日赐伎子歌儿竟逾巨万,国库为之耗尽,好不大方也。

    那厮虽无甚特长,但说至击球之技,却是青出于蓝,比其远祖玄宗强多矣。彼亦每引以为荣,尝语优人石野猪道:“朕若应试击球进士,必得状元。”那野猪倒尚有些野性,不似唯诺伎奴,竟然讽谏道:“假若尧舜为陛下担任礼部侍郎,恐亦不免流放也。”那僖宗听闻,嘻然一笑,毫不介意,好不潇洒大度。那厮平素多不纳谏,唯宠信宦竖田令孜。彼此同桌食,共榻眠,起卧形影,尊之为“父”,政事尽委之。

    田令孜那厮本非好人,奸滑如油,专诱那儿皇帝游狎玩乐,厚赋敛,贪货贿,无恶而不作,直教那糊涂虫儿天怒不知,人怨不问。左拾遗侯昌业因上疏极谏,痛斥田令孜奸佞误国,将危社稷。可怜忠言逆耳,反惹得僖宗大怒,三件朝典一撇,宝剑毒酒吊颈索,任君选择,便活活的“赐”死了去。而更教人啼笑皆非者,那厮竟以击球赌彩选任边疆戍臣。原来那太监田令孜,本姓陈氏,蜀人,原是个小马坊使。僖宗即位后,即提拔为左神策军中尉。那厮之兄陈敬暄,本与武大郎同行,地道个烧饼大师。自从令孜得宠,敬暄亦鸡犬升天,做了神策将军。那令孜因见关东群盗势力日益嚣张,如芒在背,于是早谋退路,阴为幸蜀计,特别推荐敬暄及另三位心腹出镇蜀中。那僖宗竟然破天荒自任主考官,但所试并非文韬武略,而是教四人击球赌胜。结果状元敬暄出任西川节度使,榜眼镇守东川,探花戍守兴元。最后一名,因出三甲之外,竟遭淘汰出局,唯有自怨伎不如人而已。选拔将军乎?足球教练乎?不得而知矣。这般玩法,虽是那位以球伎名噪一时的三郎李隆基,恐亦为之大跌眼镜也。朝政如斯,后事可知。

    闲话休题,话说僖宗即位,改元乾符。湿屁股往龙椅一蹲,竟坐出个连岁大旱。但见六合四方,蝗害纷作,刀兵迭起,民不聊生,草莽悉盗,民尽揭竿,纷然发矣。所谓时势造英雄,此时出了两位人物,一是濮州王仙芝,一是曹州冤句黄巢。那仙芝本是个私盐贩子,常出没于江湖草莽之中。而黄巢却是个落魄举子,其人粗读书传,喜任侠,善骑射。因屡试进士不第,浪迹江湖,便与仙芝往来,同操贩盐为业。其曾因落第而赋《菊花诗》云: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只观此诗,便可知其野心非小也。至于其貌,亦曾有谣云:“金色蛤蟆争努眼,翻却曹州天下反。”想来大概亦不过如此,不敢恭维也。

    再说僖宗乾符二年(875)初 ,先是王仙芝 、尚让等在长垣(今河南长垣东北)起事,五月,黄巢募众数千响应。三年,蕲州刺史裴偓对仙芝诱降,授以左神策军押牙之职,仙芝喜而欲受。偏黄巢倒霉,竟连一官半职都没捞到,不禁勃然大怒,指着仙芝大骂道:“我与汝共立大誓,横行天下,今汝独受封而去,试问我曹何处安身立命?”说罢猛的举起拳头,直殴仙芝之首。仙芝闪避不及,左额重重挨了一拳,顿时绽青透红,心中不禁大怯,哪敢再言招安事。但两人自此有隙,貌合神离,各怀鬼胎矣。

    乾符五年,芝战死,尚让率余部与巢会合,推巢为黄王,号冲天大将军,建元王霸,署置官属。于是巢挥师北上,沿黄河南岸西进,欲窥东都洛阳。唐室见状,急忙调军相援。巢则避实就虚,复引兵南下。在越州(今浙江绍兴)遭到高骈部将阻击,于是转由浙江南进,直入福建,攻克福州,其后更陷广州。广明元年 ,黄巢率军再度北伐,北逾五岭,犯湖、湘、江、浙,进逼广陵。凡所过处,无不披靡,望风归降。九月,渡淮。十一月,陷洛阳。继攻陕、虢,逼潼关,陷华州。一路上势如破竹,有如排山倒海,直捣长安老巢。遥想僖宗当年,应是仓皇回首东顾,将龙袍一脱,包起骰子击球,更用天冠兜着蟋蟀,抱持斗鹅,敕田令孜领着宫娥彩女,连夜由子午谷直窜成都,寻他刘禅旧邸去也。

    且说黄巢大军攻陷长安,入城之日,都民夹道聚观。巢众见百姓衣衫褴褛,于是普分金帛财物,并宣告大众道:“黄王起兵,本为拯救天下苍生,非似李唐不爱尔曹,但各安居乐业,无恐也!”于是民众顿时相率欢腾,山呼万岁。十二月十三日,黄巢即位于含元殿,国号大齐,改元金统。

    但黄巢之师不竟多是些乌合之众,既无张良之谋臣,亦无萧何之良佐,只凭天时造化,侥幸成事。及进驻长安,竟然将经济、国政、农耕弃之一边,终日唯事惩皇族,戳公卿,收缴富豪,恣肆骚扰,焚掠都市,血洗长安。若见豪家贵戚,即恁情搜掠,任意淫戮,唐室留长安者几无遗类。而巢孤掌难鸣,竟不能禁,于是一时民心尽失,回慕李唐,败迹显矣。未几,巢众即困不可支,京城谷贵腾踊,斗米三十千,军心离散,形势岌岌危矣。所谓“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强天下,其事好还。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而黄巢者,可谓失道者也。

    且说中和二年,大齐防御使朱温叛变归唐,沙陀族李克用应朝庭乞援,率劲旅南下。黄巢四面受敌,累战不利。翌年四月,黄巢见形势不妙,无可奈何,急弃长安东撤。六月间,巢军久攻陈州,连年不克 ,朱温和李克用又先后前来增援。巢大惊,急弃陈州之围而北顾。时连月大雨震电,一路上平地水深三尽,巢军尽变落水狗。偏那李克用又死咬不放,穷追直至中牟,乘巢狗急渡河之际,逆击中流,一战歼杀万余人,巢军大坏。尚让走投无路,穷蹙请降,巢则逾汴北走。时克用穷追不舍,直捣巢之故乡冤句,时巢已远遁,唯掳得其幼子及乘舆服器等一批物资。于是克用便命降将尚让配合唐军追杀穷寇,自己则班师回汴州去了。

    且说巢屡战屡败,一路丢盔弃甲,且战且走,慌不择路,直入泰山狼虎谷中。时天连日大雨,泥泞满地,举足唯艰。巢见前面绝路,反顾身边残兵不过千人,皆如落汤之鸡,唯待拔毛而已。巢大恐,急问此属何地。其中有士卒报云狼虎谷。巢闻之大惊道:“今入虎狼之口,我命休矣。”说罢不禁仰天长叹,仓皇四顾,但见谷中茂林深处有一庙宇,隐约可见。巢心中一动,教士卒把住谷口,独自带着外甥林言,直往庙中而去。

    两人来至庙前,黄巢看时,但见其庙残破不堪,墙瓦皆坏,风雨不蔽,香火绝之久矣,唯衡宇间“泰山王殿”几个字隐隐可辨。巢一见,顿时大惊失色,戚然顾谓林言道:“泰山王乃十殿阎王之一也,我今身陷虎狼谷,又投阎王殿,死迹昭然,命必绝矣。且待我先行礼拜过阎王,将罪过忏悔一番,积些阴德,亦算是一面之交,免得死后遭大痛苦。”说罢二人步入庙中,但见案上阎王像早已褪皮骨露,俨然一朽木矣。黄巢毫不敢怠慢,肃然整理衣冠,虔诚叩拜,但求阎王格外开恩,免诸罪过。如是再三,如见神在。

    且说黄巢礼毕,反顾林言道:“唉!我本意欲入朝清君侧,洗濯朝纲。可惜功成名遂身不退,大违天道,原我自误也。汝可取我头献天子,保得富贵。”林言闻言不禁凄然,哪忍下手。巢见此,突然昂首大笑,连声道:“哈,哈!想我黄巢,冤句一盐贩子耳,又何尝想过曾为天子。天下从我手得之,又经我手失之,得之何足喜,失之又何足惜。夫得失成败,天数而已,做不得刘邦,竟教步了陈胜吴广后尘,此天不助巢也。想我起事以来,辗转十载,杀人如麻,苍生头颅断于吾剑下者,岂可胜数。天道循环,宜有今日事也。”

    黄巢正要引剑自刎。猛然间听得墙角处有人声,如在梦呓:“唔,好香。喂!是谁在此嗷嗷嘈嘈,吵醒阿僧好梦,却教到口的猪头皮又丢了,真是扫兴,岂有此理。噢!困死我也,困死我也!”黄巢闻言大惊,循声看时,但见墙角一乱草堆处,昏暗中躺着一肥和尚。只见那僧袒胸露腹,肚奇大,天生一副笑脸,头枕一禅杖,身盖一布,原来竟是个大布袋。黄巢正欲发话,只见那僧一骨碌爬将起来,揉着双眼打了一回哈欠,然后咧嘴笑道:“施主若欲效项羽赠头时,吕马童在此等候多时矣!”

    黄巢大惊道:“汝出家之人,四大皆空,莫非亦要我头去邀功领赏么?”那僧道:“听闻得汝头者便可封侯进爵,赏赐黄金百万,恁个值钱,阿谁不想要?只是僧家没那世人贪心,若得汝发便足矣,头则可免也。”

    黄巢惨然笑道:“我此一头乱草蓬有甚用处,竟垂和尚怜顾?”那僧笑道:“得汝一根汗毛者便可终生受用不尽,何况一大把烦恼丝,又如何能不教人相思憔悴,望眼欲穿哉!”黄巢凄然一笑,便道:“我头尚且不惜,何况发乎!”说罢左手执持散发,右手锵的拔出宝剑,当头一抹,似割韭菜般将满头乱发一齐切下,递与那僧道:“我今正欲做做功德,结来生缘,师父慈悲,可超度我亡魂也。”

    那僧大笑道:“太少!太少也!想当初,燃灯古佛出世,我佛释迦牟尼时为童子,见佛生大欢喜,竟散秀发披敷泥上,覆面而伏,让佛蹈之而过。以此铺发承佛足功德因缘,遂受未来成佛之记。汝若要僧家超度汝,尚欠些些子也。”黄巢一听,便道:“我命只在旦夕,就算我有心待它生长再供养师父,亦等不及也,汝不如干脆连这头一块割去算了。”那僧双目一瞪,傻笑道:“呵,呵!汝这傻瓜,断头如何能再生发?还是细水流长的好。汝若真有诚意,那便跟僧家一起走,好让我三五日便在汝头上刮他一回,如此不是便可够数了么?”

    黄巢心中一动,讶道:“师父之意,莫非要我出家么?我这辈子杀人如麻,血债累累,却如何做得和尚?”

    那僧笑道:“屠刀放下,立地成佛,何况和尚,如何做他不得。”

    黄巢一听,锵的一声便把剑掷在地上,大笑道:“我如今已将屠刀放下,为何却未见成佛?”

    那僧喝问道:“汝刀分明未放下,却如何反说已放下?”

    黄巢一听,又将弓箭解落望空掷去,问道:“这回算了么?”那僧摇头道:“尚未!尚未!”

    黄巢暗忖道:“莫非这僧是说我尚身穿战甲么?”于是又将全身胄甲解了,往地上一摔,问道:“这下算了么?”只见那僧连声道:“未算!未算!尚差十万八千里也。”黄巢环视全身,但见已空无一物,便道:“这若不算,哪里还有?”

    只见那僧一手指着黄巢胸口,呵呵大笑道:“汝心中屠刀千把万把,犹如麻花,却竟说没有,莫非欲诳僧家么?”黄巢一听,当下感悟。即跪下,恳求忏悔。

    只见那僧笑道:“如此方算是放下了些些子,汝且随我走也!”

    黄巢不安道:“我乃朝庭钦犯,若随师去,岂非连累师父,这个如何使得?”那僧笑道:“无妨,无妨也。”说罢便扭头对身旁的林言道:“施主且方便出去一下。”林言哪敢不依,连忙照吩咐退出去,后脚刚踮出门槛,只听得后面砰一声便将庙门关了。

    那厮侍待门外,但闻里面嗡嗡的不停有念咒之声,却不知在搞甚么鬼,心中好不好奇,便欲上前偷窥。才蹑足摸上前去,将头凑着门隙便要觑,猛然叮当一声巨响,直把那厮唬得连退数步,抚着胸口气不敢出。接着又听得里面有兵器撞击声,分明似是正在厮杀。那厮一见不对路,正想破门而入,突然听得里面一声凄厉惨叫,便一片死寂了。那厮怕遭暗算,不敢蓦然闯入。正在犹豫,突然听得“吱呀”一声,那门开了一条缝,只见那和尚探出头来,手中提着一血淋淋的人头,信手一扬便掷过来。那厮大惊,连忙接住一看,原来正是黄巢之首,不禁勃然大怒,正欲发作。只见那和尚大声狂笑道:“黄巢老贼与我深仇不共戴天,僧家伺寻久矣。今日吾用计赚得其头,冤仇得报,平生之愿足矣。吕马童我不干了,汝可快将头领赏去,不过汝头亦可要当心。”说罢冲着那厮一笑,脑袋一缩,砰的又把门关死了。

    那厮起初心尚有些不忍,但见木已成舟,又见黄巢首级能致大富贵,一时利欲薰心,竟将亲情撇在一边,暗自庆幸不已,感恩还来不及,哪还有心报仇,便乐滋滋的拎着人头往回走。才及百步,猛然觉得背后有动静,急忙转头一看,但见那破庙早已化作一片火海,浓烟滚滚直冲云霄。烟雾之中,隐约间见那僧背上驮着个沉甸甸的大布袋,里面似乎装着个人。但身形却极是敏捷,犹如猿猴,展开飞毛腿,足下如有物托,仿佛燕子翻云,直往那陡峭山崖登腾而上。但见烟雾茫茫处,那身影恍惚隐现几下,只一瞬间便已消失林雾丛中矣。

    林言大惊,再看那人头,只见毛发俱全,并未损耗。但细辨详鉴,又分明一副“金色蛤蟆争努眼”,正是黄巢之头。那厮不禁惊绝,暗忖道:“这年头死人如麻,满地皆是,要弄个人头易过借火,但这般相似的,却哪里去找?” 那厮百思不得其解,但见自己都不辨真假,何况他人,于是便不管那么多,欢天喜地,如获至宝,携回阵中。装出一副悲戚状,但言主人已经自杀,然后便提着个人头直奔唐营献功自首。不料竟在途中碰着博野沙陀大军,都不容分说,竟连林言等众一同尽枭了首,尽收渔利,送与唐营。那唐军主帅时溥见之大喜,乐滋滋的提着个人头直向那糊涂皇帝邀功进爵去了不题。

    至于黄巢后事,后人多有记载。如陶毅之《五代乱离纪》云:巢败后为僧,依张全义于洛阳。曾绘像题诗,人见像,识其为巢。其诗道:

    记得当年草上飞,铁衣著尽著僧衣。

    天津桥上无人识,独倚栏干看落晖。

    又张瑞义之《贵耳集》亦云:黄巢后为缁徒,曾住大刹,禅道为丛林推重。临太寂时,抬脚下,有“黄巢”二字。如此记述颇多,皆大同小异。此乃后话,不容细说。正是:英雄到老皆归佛,宿将还山不论兵。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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