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青山若夫
蜂,大抵是我童年记忆里又爱又恨的天虫,而祖父,却痴痴爱了半生。
乡野的山胞们,似乎对这勤劳的小东西天然就有一份喜爱,认为蜂群落在谁家,主家必定要兴旺。现在想来,这些不过是清贫、寂寞的山民们对美好的期许罢了。
打我有记忆开始,家中楼上便堆满了蜂桶。每年打理这些蜂群的都是祖父一人,他似乎一生都对这世间的生灵有一种超乎寻常的爱。
每每逢着有探路的“向蜂”来时,祖父则欢喜得像一孩童,他会拿出空桶的盖,抹一些蜂蜜,给这些“探路者”留下最好的印象,而后便静静等蜂群的到来。
蜂群来时,漫天的嗡嗡声,少时的我们,避之不及,唯恐被蜇。而此时的祖父,则淡定地站在院坝里,一手持盖,一手拿着小扫把,口中念念有词:“蜂王上盖啊,蜂王上盖啊……”说来也怪,那黑压压的蜂群似乎被施了咒语一般,慢慢地向盖子靠拢,然后结成一个尖尖的“蜂果”,最后在祖父精心布置的“新家”安定下来。
有时蜂群也不太听话,来时会歇在高树之梢,或是山石之缝;祖父见着这些小小的生灵未按计划落定时,依旧乐颠乐颠地爬坡或上树,将小东西请回家中照料。
养蜂,并非易事。若疏于照料,蜂群可能待得不久便离去了。
记忆里,有两个时节,祖父会严阵以待。
夏日炎炎,蜜蜂的天敌蜻蜓便会出现,精明的蜻蜓会提前停在蜂桶前面,待蜜蜂采花归来时,腾翅而起,便可有饱腹之食了。而祖父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自制了一把赶蜻蜓扫把。见有蜻蜓来时,便挥之驱离,两不相伤。
到了寒冬,祖父则会将我们不能穿的衣服给每一个蜂桶做个袄子保暖,蜂桶底座一般是石板,祖父怕底座进风,还会将牛粪和点稀泥,在底座周围封得严严实实的,全然和照顾孩童无异。
最值得期待的,是取蜜时节。
取蜜一般在晚上进行,暮色四合,远山如黛。祖父会带上大伯和父亲悄声上楼,首先得用烟将蜂熏出,再拿刀具将蜂蜜割下,放在竹制的筲箕里,慢慢沥出,刚出来的蜂蜜,色泽金黄,香气满屋,看得我们口水直流。
那时的乡野,淳朴的山民们并不会靠蜂蜜挣钱,取蜜之后,祖父祖母则会挨家挨户送点尝鲜,若有人需要蜂蜜做药引子时,无论量多量少,家人都会慷慨相赠。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养蜂也如此。尽管祖父悉心照料,蜂群壮大了,或是待久了,依然会分家或离去。而祖父挽留的方式,常常有些粗野和悲壮。凭借多年的经验,祖父大多能提前判断哪个桶里的蜂群将会离去。他会准备好一桶水,待蜂群飞出时,用瓢舀起,向天洒去,沾水的蜜蜂飞不远,有的会回到桶内,有的则歇在近处,祖父又会招回放在新的桶内。而这一过程,他常常会被蜇伤,蜇人的蜂也会死去。那场面,宛如一对恋人在做最后的挽留。
不过,祖父终究还是输了,他输给了漫长而平淡的岁月。
如今,家里只有几个桶中还有蜜蜂了,它们随缘而来,随缘而去,因为祖父佝偻的病躯早已爬不上高高的树干,甚至爬不上二楼了。
但祖父似乎也不再为这些小东西的去留而痛心了,因为他知道,该来的总会来,该走的总会走,蜂如是,人生亦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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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家里只有几个桶中还有蜜蜂了,它们随缘而来,随缘而去,因为祖父佝偻的病躯早已爬不上高高的树干,甚至爬不上二楼了。
但祖父似乎也不再为这些小东西的去留而痛心了,因为他知道,该来的总会来,该走的总会走,蜂如是,人生亦如是。
人生,太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