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风和日丽,我一个人从城市来到此处。一步步换乘,地铁、火车、大巴、摩托,我拿着一张纸条来到了这个边陲小城的一个月亮湖。
初来之时,发现这个小镇还尚未通电,家家户户门口挂着灯笼。全镇上只有一家客栈可住,此客栈的名字叫做“俱往矣”,名字实在是有些好玩。走进这家客栈,老板娘正在打瞌睡,肥胖的左手撑着肥胖的脑袋,右手拿着一支笔。
“老板,店里还有空房间吗?”我的声音惊醒了她。
“还有呢,这小镇有啥子人来嘛。你还是今年的第一个客人呢?”老板娘的身影很浑厚,有些像男子的声音。
“这个镇常年都没有人来吗?”我有点惊慌的问道。
“当然有,每个人都会来,你只是今年来得比较早而已。这是你的房间钥匙,拿好。”老板娘看了我一眼说道。
“你知道月亮湖在哪吗?”
“出了门,往东走,一直往东走,走着走着就可以看到了。”
“那要走多久呢?”
“不一定,有的人走两三天都到不了,有的人走半天都到了。”
我正想接着问,老板娘却继续趴在桌上睡觉了,我只好拿着钥匙上楼去,钥匙上贴着我的房间编号“001”。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醒来了。背着我的包上路,很奇怪的是包里塞满了各种食物,我却一点也不饿。从昨天到这个镇上一点食物也没吃也不觉得饿。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
我按照老板娘的话向东走,一直向东走。一棵大榕树在街道中间生长着,榕树下有一个剃头匠,正在给一个老爷爷剔头发。剃头匠把刀放在盆里一洗,拿着刀往老爷爷头上轻轻一刮,一条纹路清晰可见。已经很多年没见这种剔头发的方法了呢,好像幼年在街上等自家爷爷剔发的场景。这样的榕树,这样的湛蓝天空,如此熟悉。
往东走,小镇越来越吵闹。有卖糖葫芦的大叔。想起幼年为糖葫芦向母亲耍赖的事情。那时我吃了太多糖,老是牙疼,母亲便极力阻止我再偷糖吃。可是那天我突然很想吃糖葫芦,便和母亲撒起泼来,在大街上吵闹着。我如今都记得母亲皱眉不搭理我的样子。我哭得很伤心,母亲仍旧不为所动。后来换牙了,牙不痛了,却再也没吃糖葫芦了。
又有卖气球的大叔,他的手里拿了很多气球。背了一个大包,包里还放着很多还未鼓舞起来的气球。我想起了我的弟弟。那个时候他还很小,大概两三岁,我也才五六岁左右。弟弟很喜欢气球,在街上遇到卖气球的必定会缠着大人给他买一个。可是他买来气球是来放飞的。弟弟把气球拿到手里,立马松手,看气球飞向天空,咯咯咯的笑。为了让弟弟把气球拿好,我常常把气球的绳在他手上捆好几圈。可气球总是一会儿就飞向天空了,他又是咯咯咯的笑着,还会叫着,“姐姐,你看。姐姐,你快看!”
再往东走着,人慢慢稀少下来了。街道已经走完,青石板的小路在前面向我招手。这路越来越熟悉,像走过千遍万遍。我仿佛曾经在这长满青苔的青石板路上摔过无数次似的。有一次甚至还摔在了水田里,冬日的水田积满了水。跌下去便浑身湿漉漉。
所有的场景竟和童年的时空如此相似,我加快了步伐,突然回想起昨天老板娘的话,“有的人要走两三天才到,有的人走半天就到了。”此时阳光正盛,还未到傍晚。我迫不及待地往前走,突然看到了一个湖泊,呈月亮型。湖上养着很多鹅和鸭,它们正在水中嬉戏。湖泊旁边长满了高高的芦苇,芦苇深处是我家。走了这么多年,我终于回到了家乡。
突然想起了不知道在哪听来的话,说是人逝去后,会回到来这个世界的最初之地。所谓落叶归根正是如此。我这一生,前半辈子送着长辈离开,后半辈子送着同辈离开。如今我终于抵达了这一天。我的灵魂皈依处是我的故乡,那无数次在梦里相见,在现实却无法再见的故乡。
我打开手里紧握的那张纸,它早已被汗水打湿,字迹却依旧清晰。上面显现一行字:“长青,生于xxx年,逝于xxx年。”
我穿越这高高的芦苇,芦苇自成两边。我看见有几户人家在芦苇深处。记忆中的故人都珍藏在这里。我家正在冒着炊烟,袅袅升起,又慢慢自空中消散。那里有人在等我,他们已经等了好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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