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梦师

咚咚咚。略显干瘪的敲门声在大楼七层响起。

这里营业着十几家剧本杀，六位刚结束推理本的男女学生们还在盘点上一场的逻辑，接近凌晨一点的雪夜也无法阻止荷尔蒙的躁动。

敲门声恰好被刚才经过的人群掩盖。少女下定决心，又敲响了这扇没有任何标注的门。习惯性的第三次还没有落下，门开了。

“请问有什么事？”一个略带少年感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

“那个...请问...这里是造梦事务所吗？”少女试探地问道。

“小姐，既然你能找到这里，应该知道我们这的收费不便宜吧。”少年一米八的身高，一头卷发，鼻梁上架着一副褐色的圆框眼镜，浅粉色纯棉衬衫外面套着一件毛呢马甲，马甲的外面还披着一件臃肿的老式军大衣。

“嗯...我大概知道。”

“那好，这边请坐。小爱，请给我冲两杯咖啡，谢谢！”

“不...不用了。”少女所发出的声音似乎又淹没了。

“嘶——今天外面风很大，我们这刚好空调坏了，所以只能先喝点咖啡取取暖。”少年看着她抿着嘴微微点头，没有说话，于是便继续问道：“说吧。想造一个什么样的梦？”

“能不能...让一个人梦到我。并且...我是他的初恋？”

“那个人你认识吗？”

“我认识他...但他应该不认识我。”

“关于这个梦，你想达到什么样的目的？”

“这个...一定要回答吗？”

“是的小姐。我们要根据结果制定策略，难易程度还需要进一步评估。”助手小爱端着两杯咖啡，从一间昏暗房间里来到两人的茶几面前。

“我...”少女似乎下定了决心，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摆在桌面上，“我想让他梦到我，梦里我是他的初恋，这样我就有机会...成为他的包养对象！”

手机里的男人是一家风头正盛的企业老总。

“你这任务...好像不太好...”

“十万够吗？”少女向少年投来急切的目光，少年这才第一次看清她的脸。略显婴儿肥的瓜子脸配上梨花带雨的双眼，钩花镂空毛衣内搭米白色衬衫，黑色齐肩直发在老化的白炽灯下微微晃动，的确能给人“初恋感”。

“恐怕...”

“请帮帮我。我想要更多的钱。我的妈妈病了。我没有别的办法！”少女将少年的手紧紧握在自己的双手之中。

伴随着人类低物欲低生育率的现状，名为「造梦师」的全新职业应运而生。这是政府联合互联网巨头的秘密项目，第一批成为造梦师的人选，也都是互联网巨头里的「扫地僧级」算法程序员。

造梦师隶属正规编制，主要任务是调控各「国民软件」中的内容，通过系统自动生成「对己不可见」的暗示性社交内容，引发男女之间的恋爱或结婚冲动。通过「隐藏」潜在的出轨或劈腿信息，降低夫妻或恋人之间的分手率。

这里最常见的操作手法是「xx圈暗示」。你以为「xx圈」中发布的内容都是真人发送，其实不然。系统早已将大量的匹配度更高的异性「xx圈」暗示内容，定点且恰当地呈现到你的面前，让你不断确信另一方对自己有意思，从而主动迈出关键性的一步。

但眼前这位衣不得体的卷发少年，似乎和正规编制的造梦师之间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你知道所谓的造梦师每天都在做什么吗？”少年打开笔记本问道。

“这个...我能听吗？”

“其实并没有什么高深的门道。每个行业都是这样。”少年喝完最后一口咖啡继续说道：“我们要做的就是通过网络，不断搜集目标的意象事物。然后把意象投放到目标的现实生活中，人为制造包含意象的场景和事件，激活对象的部分海马体并产生相互联结。当激活的海马体达到足够多的数量，梦的场景就能布置完毕。”

少女似乎无法理解，但仍是点了点头。

“简单的说就是...我会在他的社交软件中投放大量的怀旧信息，话题以「初恋」为主。其次从网络上抓取他的毕业照，从里面挑选一些他熟悉的面孔，包括口音，并以此为标准招募大量群演，近两周频繁出现在他的眼前。最后是创造事件，他一定要回一趟学校，这个我可以通过调换秘书给他定的机票实现。只要他落地到那座城市，我就会安排人举着他所在学校的接机牌，触动他回到母校。”

“这时候我们的目标还差梦的对象，也就是你。你要在那所学校中出现。”少年抬头看着少女又审视了一番，这张脸似乎能让他联想到一个模糊的人。

“但是...他应该不认识我。我只是一位普通职员。”少女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在一间雪夜中没有空调的屋子里，她的耳根竟然有些微微发红。

“所以，你必须要在他的面前出现一次，打扮成他喜欢的样子。”

“他特意指示司机，在不常有人走的学校侧门下车。因为这里是教工宿舍，里面曾经住着一位老师的女儿。侧门的保安经常不在，出入也需要门禁。正当他打算放弃之时，你出现在铁门的另一侧。短发、大眼睛、婴儿肥、白。你问他是谁，是想要进来吗。他和你笑着说自己曾经是这里的学生。你在开门的时候要再等一等，看着他的眼睛，也让他看着你的眼睛。你问他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会开玩笑地说自己就是一张大众脸，很多人都这么说。最后你还是帮他打开了门，进出门的瞬间，他闻到了当年熟悉的洗衣粉味道，看到了你礼貌性的微笑。接下来的晚上，他就会梦到你。”

窗外雪似乎越下越大。少年沉醉地闭上双眼，在他描述的过程中，空中挥舞的双手像是在指挥一场静谧的交响乐。

少女也跟着闭上了双眼，原本焦躁的心也逐渐安定下来。

“时间不早，你可以回了。”

“我什么时候再来？”

“不用来这里。那个地方，我会提前通知你的。”

“好的。真的...谢谢你。”少女在寒冷的过道中低头致谢。

“别客气。我从小也是妈妈带大，所以特别能理解你。”

“谢谢。再见。”

“再见。”

门关上。屋内也变得更冷了。

“哎哟，长得娇滴滴的嘞～你怎么不跟出去？门开着半天你是想冻死我？”小爱突然破口大骂道。

去死吧，臭婆娘！

“瞪什么瞪？你家里欠的钱不想还了？妹妹也不想要了是吧？”

“别让他们碰我妹妹！不然...”

“不然什么？啊？你说啊，不然你要怎么样？”小爱用双指戳着少年的胸口，将其逼至墙角，“小子，别以为王总培养你做这个，你就以为自己是哪个葱了。告诉你，像你这样的「造梦师」，他前前后后已经培养了几十个，每年有几百个少女往「皇宫」里送。这个少女你真以为她妈要死了？我告诉你，她妈活得好着呢。只不过她永远都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女儿像失了魂一样，喜欢上一个上了七十的糟老头子。因为这是你同行的工作成果，而你也只不过是其中一道工序罢了！”

少年蜷缩在墙角，他分不清现在是真实还是梦境。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一个小时前那段话，竟然真的飘进了她的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