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前了,我在朋友圈里发了一句话,晒恩爱就跟吃榴莲似的,别人看着可能恶心。我忘了我为什么发这么一句看起来没头没脑显得内分泌失调而且放在我身上特别成立的话,但一定与我的朋友圈生态环境有关系,一定有。
因为半小时后我的一堆老同学蜂拥而至, 评论不外乎“你心理不平衡啊”、“你心态不好”、“肯定是看见不喜欢的人晒恩爱了”、“钝感一点”、“买买买”……然后我的回复也是相当不冷静,就像是被一群阿姨哄着的熊孩子,虎着脸死不认错然后趁人不注意迅速擦一把泪,然后不情不愿地被带回了家。后来,我就再也没敢在朋友圈里指桑骂槐了。
这些老同学都是十多年前的老同学,在十多年后才因为微信和朋友圈连接起来,我们之间的联系是因为朋友圈的照片和群里偶尔的想当年,大家从来没有在一起生活过,甚至在高中阶段可能面对面话都没有说过两句。不过因为时空距离,似乎大家都忘记了从前的生分,转而觉得一切都美好了起来。
我们当年的班级,是分派的,男生按学习成绩分,女生按颜分。派别之间有斗争,明里暗里,械斗文斗。少年人是非观不成熟,所以几乎都是乌合之众。作为男生来说,你碰巧坐在最后一排,那么不管怎样你的成绩不会是前十名,而你同桌要打架再胆小怕事望个风也还是得给人家个面子。坐最后一排的人走在路上碰到了坐前三排的人,风格迥异,迥异到连打招呼都很奇怪。作为女生来说,学生时代一定有一个男生票选的女神,一个女生追随的大姐头。女神普遍就是沈佳宜那一型,大姐头的风格各异,但一般来说就是女生中说话声音最大的那个。女神和大姐头永远合不来。
剩下的我们,不上不下不高不低不美不丑不胖不瘦的,就基本在这些风云人物之间周旋沉浮。碰到最后一排的,突然骨子里的古惑仔基因就复活了,头发一定要顺,刘海要可以夹在耳朵后然而不夹在耳朵后;而碰到前十名,又瞬间变成好学宝宝,讨论尼采和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也不在话下,毕竟《科幻世界》也是有在看。做他们的朋友最尴尬的就是碰到最后一排的大佬写情书给女神出现的白字和前十名的学霸被人欺负脸超红然而打不过。
至于做女神的朋友和大姐头的跟班,也是会把人逼成精神分裂的。女神的世界简直只有粉红色和羽毛和云朵,她们吃饭吗?她们挖鼻屎吗?她们也会有“好朋友”但是谁会好意思问她们第几天量多吗?但是大姐头会。大姐头聚集的小群体里,女孩们热火朝天地讨论月经,理直气壮的在体育课请假。上个厕所都是三五成群,而课外游戏谁都愿意和大姐头一组,因为她无往而不胜。甚至于在班上与男同学吵架,大姐头一出面男生自然就怕了。然而这种事女神是绝对不会发生的。因为男生永远不会和女神吵架,只有纷纷的纸条迎来送往,而女神从不大声在班上喧哗某某喜欢她。只有在某个周一大家私下传阅的聚会照片上忽然出现她的倩影,哦,本周他们又聚会了,哦,某某也去了呢。
若我在上学路上碰到女神,每次都只能聊她的青春痘——不能吃上火的东西不能吃咸的不能吃辣的,她会很有耐心地跟我解释,而我几乎不用插嘴,然后学校到了。虽然我跟诸多女神是朋友,但其实我们连个架都吵不起来,因为在她们印象中,我是很可爱的很会给她们讲笑话逗她们笑的小胖子。若我在上学路上碰到大姐头,她会给我看她刚抓的一只大青虫,说要给她爸爸做鱼饵,不然就跟我说哪家的牛杂粉特别好吃,配根油条绝了,再不然就说我那个第二天,量超多的。若我在上学路上碰到学霸,唉,每次都不知道该聊些什么。若我在上学路上碰到男生,呃,我从来不打招呼啊。
除了我这种摇摆不定的中间派,还有一部分孩子是农村来的孩子。他们在这四五十人的小社会中, 经常就面目模糊,没有位置了。高一上学期一开学还能按照身高来安排座位和同桌,到了下学期以及之后,就会按照成绩或家长的职业、贫富、与老师的关系等不能说的秘密来进行。第二三排当然是最好的位置,第一排是照顾晚发育的同学,没有什么可比性。不过老师讲桌两边的位置,有时候也是很跑火的,经常有大个子坐在那里。而农村来的孩子,多半坐在四五排,成绩好点的,个别坐在第三排,目的是辅导他的同桌。农村孩子胆小话少 ,能考到县城高中来都是奔着考大学去的,他们很努力,穿着也朴素。农村女孩的性格要比城里女孩的性格成熟懂事,而且开朗,体能也好,玩个游戏跑个步都不在话下,不忸怩。农村男孩普遍内向,晚熟,女生一跟他们说句话,连头也不回,可基本上有求必应。当然也有外向的、家里条件好的农村孩子,不过仍然是乖孩子那组,不闹事的,谈个恋爱也是小范围阅过即焚。
那时候我们班上,贫富差距还就是挺大的,农村转学来的孩子每天中午花2块钱吃饭,家里条件一般的孩子穿着捡漏的衣服,冬天里总能看到谁穿着老式阴丹士林蓝裤子的两个屁股蛋磨得油渍麻花光可鉴人。当然也有同学听着CD机,穿着旅游鞋,吃顿早饭四五块,每年的压岁钱都自己存着,而我每年的压岁钱就那么几十还都是上交的。贫富两类孩子当然能玩在一起,但是每当穷孩子向富孩子借那些稀罕玩意儿时,就或多或少有点尴尬。那种尴尬,就好像叱咤风云的最后一排大佬算不出最简单那道题被老师羞辱,前十名的学霸上自习说小话被老师叫起来罚站,那么尴尬。
总之,穷孩子与富孩子很难真正成为朋友。成为朋友的,家庭背景、个人素质、教育程度的一致性具有很大的决定作用。不信就看看五年后、十年后、十五年后吧。看聚会是没有什么卵用的。那些当年是朋友的,后来其实已失散多年;当年不熟悉的,如今在群里倒是聊房价聊包包聊养娃聊原油期货价格聊得不亦乐乎;当年有恩怨的,现在都他妈的哈哈而过;当年是朋友现在仍是朋友的,才真是难得。
那天在群里大家不再聊股票后又开始闹哄哄的说国庆要组织一次聚会,因为退休的班主任刚好回了老家。而班主任问起了当年的数学课代表,然而我们这个群谁也没有她的联系方式。有人提到我,说我“跟同学们感情好,联络多,应该会有”。是这句话把我给炸毛了轰出来发言的。我说,“这会儿若不是老师提,谁记得她?我一直想联系她,但以前每年的聚会都没人提这个茬。而且,不管是Chinaren、qq、手机乃至最原始的通信地址都没有。十多二十年过去了,你突然说要联系这个人,别说她,就算是这个群里的沉默的大多数,也并没有想说话好吗?”
群里一片沉默。
我说,如果你们能找到以下我班同学(列了一张名单)以及其他我记不到但也存在过我们班的同学的联系方式,请与我分享好了。
然后我把那些不在群里的人,每一个用一段话描述,发在群里。我足足发了20个人的描述,占到我们班同学人数的1/3!我们的群失散了这么多人,还嚷嚷着搞聚会。而这些被我们在半路上丢失了连渣都不剩的人们,现在在哪里,被谁疼爱着,当了谁的爸妈,又有谁知道呢?
那时已临近午夜,后来有一位时差党同学与我开始聊起了当年。我的回忆越来越清晰,当年的我并不是与同学们感情好的人,相反,与全班几乎闹翻。而几次闹翻的理由也很可笑,几乎都是因为女生间的小事情吵架绝交,而孩子们就是这样,一片连着一片不理我,对方的女朋友、对方的追求者、对方的女朋友的追求者都跟我闹翻了。而我的同桌,在看到全班人都与我闹翻的情况下,推测我一定是个坏人,某天自己气呼呼的摔桌子搬到旁边去坐了。我高三的后半段是在暗淡无光的状态下度过的。
我那天特别想说些真话,因为这个群就好像老年大学一样太平盛世无趣沉闷,这些当面说不出口的话,即使在群里也是唐突。可是既然我们这辈子都可能不会再见面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连这位时差党同学,我也当年和她吵过,之前大家也是聊天跟没事似的,但直到我把这些都说出来,我才觉得是完全没事了。
甚至她们也提到了我高中暗恋的男生,当年被曝光这事是因为有人看了我的日记并广而告之,这也是跟全班闹翻的一大原因。这件事牵绊了我的前半生大部分时光,然而我现在也终于可以说,谁还没有个十五十六岁啊。
最后,我说,“我就是觉得,老师记得的,不是学习好的就是调皮捣蛋的,是那些存在感很强的人,我们也一样。那些被忘记的人 ,其实也存在过,并且仍存在着。忘记他们只是因为年少时对他们的忽视。历史就是这样,完全还原是不可能,只能被大多数有发言权的改写。所以什么聚会,与老师联系都只是少数人的事,聚一起也不过就是点一堆菜,气氛冷得比菜还快。还不如真心地说一些话,少年时就认得并且不曾改变的人,说话才特别真实。那句话总说,相逢的会再相逢,迷失的会再迷失。”
当然,国庆的时候他们还是扎堆聚了,还是喝了两天酒,唱了两天歌,发了一堆带着娃的照片,感谢某大款同学买单,就酱。而那些失散的同学,仍然没有线索。
找到了又怎样呢?我们从来都不是朋友。同学,就是被安排在一个小圈子里共同朝夕相处了两三年的陌生人。在那些年中,我连表达自己都没学会,跟任何人说话都得照对方的意愿,你觉得我好那么你就是我朋友的这种模式我延续了很多年,直到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才逐渐醒悟过来。并不是老天爷安排让你遇见什么人你就非得让人家喜欢你然后与你成为朋友一辈子,并不是。
就像在豆瓣上看到的一条广播,“仅就对我而言,学生时代的绝大部分熟人就像食堂的饭菜一样,当然那时候没得选是靠这吃饱的,不过现在既然有的选,何苦一直吃食堂。”
那些热闹的聚会,无论选址在当年的教室,还是请来老去的老师,还是一堆人合影,吃饭,唱歌,喝断片儿,都无法真正重现你的青春。而当年的美好,也只是现在人到中年的你杜撰出来而已。那时候已经很残酷,而现在依然如此。什么都没有变,时间只是你绕着这地球跑了一圈又一圈,而一切都没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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