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战一直打了一个多时辰,梁军终于丢下几百具尸体,狼狈不堪地退了下去。石绍雍一直站在城楼上指挥,见梁军退去,挥剑对旁边的石敬瑭笑道:“人说王彦章天下无敌,今天一见,也不过如此嘛。”
石敬瑭面色沉重,道:“父亲不可大意,我看今天这第一仗王彦章纯为试探,并没有出动主力,后面的攻势定然会更加猛恶。”
果然这天晚间时分,又有四千梁军趁着夜色悄悄向荆紫关摸了过来,好在晋军警惕性极高,只以弓箭礌石滚木应付,便让进攻的梁军只攻到半山腰就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两军激战了两个多时辰,晋军只死伤了几十人,梁军死伤的人数足有七八百,又一次退了回去。
这一夜李从璟整夜无法安眠,数次从睡梦中惊醒,终究放心不下,又到城墙上视察。他从关上望下去,整个梁军大营灯火通明,不时传来人喊马嘶之声,看得李从璟心中惶惑不已,又起撤军之念。
只是他看到石绍雍和石敬瑭衣不解带,在关墙上整夜逡巡,虽然疲惫却依然斗志昂扬,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又悄悄咽进了肚子里。
第二天清晨,梁军的人数增至五千人,又发动了第三次进攻。石绍雍带领石敬瑭在关墙上指挥作战,一天之内接连打退了梁军三次进攻,只杀得荆紫关前死尸遍地,血流成河。
第三天午间时分,梁军再一次率军攻关,石绍雍一面指挥战斗,一面令石敬瑭在关墙和两边的山垛上来回监察军情,一旦发现临阵脱逃者,当即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晋军见主帅如此勇猛,军心大振,拼命阻止梁军攻城。即便有少数梁军爬上了城垛,也被晋军以绝对优势围而歼之,梁军苦战了两个多时辰,又一次无奈退兵。
三天接连打退了梁军五次进攻,不但是石绍雍父子,就连李从璟原本紧绷着的心弦也都慢慢放松下来。
梁军勇猛顽强,战斗力极为强悍,但似乎攻关的办法并不甚多,也只射箭、云梯、登山抢点这些惯常招数而已,晋军居高临下,占了极大的便宜,梁军再勇似乎也是无济于事。
李从璟在城墙上举剑大笑,忽然身边的石敬瑭道:“梁军溃退,可趁机出关再追杀一阵,不但能歼灭更多敌人,还可令梁军士气更加低落。”
听到石敬瑭这么说,李从璟不禁怦然心动,但李嗣源临走之时曾谆谆告诫,绝不能出关应敌,以防中了敌军埋伏。果然石绍雍也沉吟道:“若是敌军故意败退,引我军出关,却在关外设下埋伏,那怎么办?”
石敬瑭道:“梁军前几次攻城雷声大雨点小,几乎可以料定王彦章必然在关外设有伏兵,想以败军引我们出城。如今他们已是第五次攻城,我们一直只守不攻,想必王彦章已经认定我们只敢龟缩不出,因此放心攻城,所设的埋伏要么撤走,要么已经失去警惕之心。咱们趁此机会出关杀他个出其不意,就算不能一战而胜,将此次攻城的败军歼灭大半还是可能的。”
他接着又补充道:“如此一来,不但能压一压王彦章的气焰,让他不能毫无顾忌地放手攻城,对提升我方士气也极为有利。”
石绍雍听儿子说得很有道理,转头对李从璟道:“将军意下如何?”李从璟低头沉思,一时举棋不定,石敬瑭见他半天不语,急道:“将军,机不可失。”李从璟道:“还是固守关内更加稳妥吧。”
石敬瑭昂然抬头,道:“敬瑭愿领三千军士出关歼敌,倘若不胜,甘领军法。”石绍雍见儿子如此坚定,便道:“命你率三千军士出关,一切小心在意。”石敬瑭大喜,得令下了城楼,不一会下面关门大开,石敬瑭一马当先率军冲了出去。
李从璟见石绍雍和石敬瑭竟然一意孤行,心中烦乱,嘴里喃喃地道:“出了事我可不管,你们自己担着。”石绍雍见他这幅模样,心中鄙视,但只是在心中叹了口气,就把心神全都放在率军出战的儿子身上了。
正在退走的梁军本以为晋军绝不敢出关追击,麻痹大意之下连断后的部队都没有,被石敬瑭带着的三千精锐勇士一阵猛打猛冲,顿时大乱溃逃,连像样的抵抗都无法组织,就连带队攻城的大将张茂也被石敬瑭一枪刺于马下。
李从璟和石绍雍在关上看到石敬瑭大展神威,心中高兴之极,李从璟道:“石将军,不如我们乘胜出击,一举将王彦章击溃如何?”石绍雍沉吟道:“今天只是小胜,王彦章的大军阵脚未乱,此时出击恐怕不妥。”
李从璟见他如此胆小,心中不耐,道:“既然如此,你来守城,我自出关去打王彦章。”石绍雍大惊,正要出声阻止,却见关下马蹄阵阵,原来石敬瑭竟然已经引军进关。李从璟心中叹息,这石敬瑭怎么也和他父亲一样不敢勇往直前。
不一会石敬瑭上来缴令,李从璟问他:“我正想一鼓作气率大军出关与王彦章决一死战,石将军怎么乘胜反退呢?”
石敬瑭抱拳道:“此次梁军攻城并未出动主力,咱们趁其新败下去冲杀一阵,见好就收,绝不可恋战,更不能长驱直入。王彦章用兵如神,无论是兵力还是战力均在我们之上,如果此时与其决战,定然败多胜少。”
李从璟觉得石敬瑭说得有几分道理,但嘴上却还硬撑道:“梁军攻了几天,也没见如何厉害,我军今天乘胜出击,就算王彦章勇猛多谋,也未必就能挡得住咱们。”
但他随即又道:“不过既然你已经带兵回来了,此次战机已失,也只能等下一次机会了。”石绍雍和石敬瑭见他这么说,心中惊愕,但总算李从璟答应不再出兵,他们也不再多说,诺诺而退。
到得第五天傍晚,晋军又成功地打退了梁军三次进攻,李从璟此时不再害怕,也难得的没有一直沉溺在歌舞之中,每天要来关墙上视察几遍。看到梁军屡战屡败,他志得意满地对石绍雍道:“人说王彦章不但勇猛,而且足智多谋,用兵如神,依我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石绍雍道:“咱们这荆紫关历经大帅十数年的经营,说得上是固若金汤,只要能有一万军士守关,即便是十万敌军也难以攻破关卡,更何况咱们这里足有三万守军,出关制敌虽然不足,但稳守不出,可说有胜无败。”
李从璟笑道:“我父亲实在太过谨慎,现在看来王彦章也就只有这点本事。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只要咱们能再顶住王彦章几波攻势,趁着他们士气低落之际率军杀出,再像上次一样率军出关,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石绍雍生性谨慎,劝到:“王彦章奸诈多谋,而且直到现在他都还没有亲自现身,说不定这里面还有什么阴谋诡计,将军不可不防啊!”李从璟道:“此事无需石将军提醒,我自有分寸。”
七天过后,梁军伤亡了足有六七千人,而晋军死伤的人数还不到一千,石绍雍、石敬瑭父子虽然身疲力竭,双眼布满血丝,但一次次胜利的喜悦还是让他们极为兴奋。
他们心里清楚,梁军的士气已经低落到了极点,用强弩之末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只要晋军能再守住对方的两三次进攻,王彦章在无可奈何之下除了退兵之外别无选择。
李从璟则更加得意,父亲这次将荆紫关交给他镇守,他心里一直惴惴不安,尤其是得知王彦章率军来攻,要不是石绍雍父子阻拦,他可能早就逃之夭夭了。
没想到战事的发展远出他意料之外,王彦章久攻无果,全面败退就在眼前,李从璟想到自己竟然有希望战胜天下第一名将,时不时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一般。
虽然晋军占了地利之便,实际上除了石敬瑭率军出战的那一次之外,其它的时间晋军全都是在据关固守,但即便是这样的壮举,也不是谁都能做到的吧?
李从璟几乎都已经看到了他的名声轰传天下,无数人都对他刮目相看,翘起拇指对他说一声:“大英雄,好汉子。”就连爹爹李嗣源也绝不会再说他贪生怕死,轻断少谋。
已经是梁军的第十一次攻关了,这次梁军出动的人数至少有一万人,黑压压的将荆紫关下面的山路坡道全都铺满了。其中一名战将银盔银甲,手持亮银枪,胯下一匹白雪也似的高头大马,李从璟认得此人正是王彦章的儿子王英杰。
看到王彦章连亲生儿子都派上来了,石绍雍更加兴奋,将驻守荆紫关的三万军士其中的一万五千精锐分为三队,每一个时辰替换一次,保证在城头和两面山垛上拒敌的都是斗志昂扬的生力军,要将王英杰这次势在必得的进攻彻底打退。
那王英杰不愧是王彦章的儿子,不但骁勇异常,而且极有谋略,竟然用数根两丈长、人抱粗的树干做成了一个大木箱子,低下装有木轮,前后两面却是空的,中间吊着一根更加巨大的攻城槌。
几百士兵推着这个两边透风的大木箱直抵关下的城门,由于木箱顶上和两边均以巨木组成,不但头顶和两边的弓箭无法射入,就连礌石滚木也无法将其击垮。
这个大箱子推到城门处之后,士兵们躲在木箱中用攻城槌狠命撞门,却无需担心被弓箭礌石所伤。
石绍雍见这大箱子坚固异常,攻城槌咚咚的撞门声锤得他的心脏都跟着抖动起来,却一时没有什么好的办法,禁不住忧心如焚。
就在这时,石敬瑭道:“爹爹,咱们把滚油烧热浇下,将这木箱浸透,然后再射火箭引燃滚油,便可将木箱烧毁。”
石绍雍闻言眼睛一亮,这计策说来简单易行,却正是破这无坚不摧的大木箱最好的办法,怎么自己刚才就没想到呢?
石绍雍当即命军士找来三口大锅,里面灌满清油,锅下架起木柴,就在城墙上面烧起来。等到清油变得滚烫,士兵抬起油锅将滚油对准大木箱便淋了下去。
那木箱由树干并排钉在一起,树干之间空隙虽小,却不能阻止滚油漏入,藏在木箱中的梁军顿时被滚油烫得皮破肉烂,惨叫连连。
城墙上晋军的弓箭手还在为弓箭绑缚燃料,石敬瑭情急之下附身从地上捡起油锅下还在燃烧的木柴,直接将其丢到大木箱上。
几根木柴下去,热油顿时熊熊地燃烧起来,眨眼之间大木箱便陷入了一片大火之中,木箱中的梁军士兵只有少数逃了出来,剩下的人全部葬身火海。
王英杰见势不妙,当即下令撤退,此战梁军损失了四千多人,而晋军的损失却连梁军的一半都不到。石绍雍和石敬瑭站在城墙上面看着梁军狼狈而去,都乐得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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