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次注意到镇上的钟声,艾登才四岁。他问奶奶:“奶奶,这铛铛铛的是什么声音啊?”
“哦,那是教堂的钟声,是世上最好听的声音。”奶奶答。
“教堂的钟声——” 艾登似懂非懂地喃喃道。
“长大后,奶奶带你去教堂,去看那口很大、很高的大钟。”奶奶是一位虔诚的天主教徒。
钟声第二次在艾登心里响起,是奶奶去世的那个傍晚,艾登十三岁。那天的钟声和记忆里的有点不一样,洪亮的钟声中多了些许缥缈,带着几分深沉,还拖有长长余音。余音徐徐向四周散去,久久萦绕在小镇上空。47年以后,艾登再次想起这神秘的余音,醍醐灌顶,那是奶奶最后的心愿,也是上帝的旨意——信仰、信仰、信仰——被空气稀释的声音。
奶奶去世后,艾登再没去关注过钟声的存在。虽然,他知道小镇上空的钟声是来自教堂尖顶下的一口大钟,而这座教堂就坐落在村口,他每天上学、放学都要和它照面。在大学期间,他几度想起老家这座教堂,可是连教堂建筑的轮廓都记不起来。老家离华盛顿大学只不过1500公里的距离,他离开家乡去西雅图读书也就5年的时间。大学毕业去了华盛顿工作。人声喧嚣、车辆轰鸣、笙歌鼎沸,以及脑子里安静不下来的思绪,让一个商人彻底忘记了教堂和从教堂里传出的钟声,艾登成了一个没有任何宗教信仰的人。
钟声真正走进艾登心里,是退休重归故里。庄严的钟声响起,相邻们换上得体的衣服,走向钟声响起的教堂。人们散乱的心思顷刻间整齐划一,与生俱来的秉性在教堂里得以洗礼。从教堂走出来的人,个个精神抖擞。整个村庄一派祥和。倘若,这样的钟声能响彻在世界各个角落,那还会有战争吗?商场的竞争还有必要吗?艾登对教堂传来的钟声有点痴迷。每每听到深沉、圆润、洪亮的钟声,他的心底就会升起一股浴火燃烧,向死而生的新生力量。他为自己终结了在天堂与地狱之间摆荡的日子而无比欣慰。
退休回家,艾登感觉更像是经历了一场长达35年之久的“战争”后的退役回家。在城市这35年里,他每天惊恐万状。现在回想起来,商场上明争暗斗的竞争一点不逊于战场上刀光剑影的杀戮。战场上倒下的是血肉之躯,商场上伤及的不仅仅是人的尊严还有良心。随着文明程度的提升,血肉飞溅的战争终有一日会在地球上消亡,那么商场上的算计、尔虞我诈、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生存法则,谁来终结?艾登的心情即沉重又迷惑,奶奶走了,妈妈也去世了,可是故土的钟声依旧在每个周末的清晨响起,它存在有一个多世纪了,敲钟者又是谁呢?
艾登静静地坐在窗前,思忖。外面在下雪,雪花很大,降速很急,一会儿时间,窗外成了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教堂晚祈的钟声穿过暮色传了过来。艾登起身,徐徐打开窗户,生怕开窗太重会把钟声挡回去。钟声在屋里打了几个转,徐缓不急地离去,留下一朵一朵雪花在窗台上。艾登专心致志地打量起洁白的雪花,他听见了雪花融化发出的“吱吱”声响,这是他一生中听到的最微弱的声音,他为自己的心灵能静到这种程度惊讶万分。此刻的雪花已变成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珠。
经过世纪的洗礼,教堂依然挺拔地矗立在村口,已然成为镇上的一个标志建筑。以不变应世道万变的钟声,以那固有的不卑不亢旋律送走一拨又一拨老人,迎来一代又一代新生。
圆润的钟声不夹带一丝杂音,飘荡在小镇的上空,也回荡在艾登的心田。艾登想起47年前奶奶去世时,那钟声的余音。艾登听见从教堂里传来的圣歌,他生平第一次产生了走进教堂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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