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九月
图片|伊明
1-洋老布·鸡毛衣·绿绿人
长凤说她小时候家里都是买洋老布做衣服,全家人除我外婆外全是用同一款面料,这样拼在一起做料子会省很多。
外婆的上衣是用蓝色孙士林做的大襟衣,两件一模一样换洗着穿。孙士林面料比洋老布略好一点,外婆穿这个是为了给家里撑一点门面:外公是给人家做纸的,老板住在几十里外的孝丰镇上,有时外婆要去镇上结账啥。
也是为节省布料,那时家里小孩子无论上衣还是裤子都不做口袋。长凤大概五六岁时曾得了一颗弹珠,在那时这是很稀罕的东西,她有一次弹珠玩好了没口袋放就含在嘴里,结果一不小心吞了下去,家人知道后也无计可施,后来具体怎样长凤不记得了,反正还好没啥事。
长凤说那时基本一年到头都穿同一件衣服。冬天穿的是空壳棉袄,里外都空,外面没有罩衫,里面没有内衣(长凤说那时候冬天比现在冷多了,那样子穿居然也没把人冻坏)。天热了就把里面的棉絮取出来当单衣穿。
长风十几岁时村里很多女孩都穿上了当时很流行的鸡毛衣面料(黑白紫色相间的花色和形状都很像鸡毛)做的新衣。长凤也很想要一件这样的衣服,但她只是在心里悄悄地想。
那时比长凤大9岁的大舅已分家另过,大7岁的二舅在外面读书,大5岁的大姨已经出嫁,小2岁的三姨从小给小姨婆当女儿,家里还有四个比长凤小很多的弟弟妹妹,外公外婆要养那么一大家子人,能有饭吃就不错了。长凤每天使劲干各种活,就想帮家里减轻点生活负担,怎敢平白无故奢望新衣。
虽然长凤什么都没说,但她的心思还是被嫁在附近村落的大姨看出来了。大姨也什么都没说,就悄悄上街扯了鸡毛衣面料回来给长凤做了一件大襟样式的新衣。
如今隔了近七十年,长凤仍记得收到那件鸡毛衣面料大襟衣时的巨大惊喜。
后来大姨又给长凤做过一件紫色圆形花的衣服,具体怎样款式长凤已忘了。大姨自己平时都穿大襟衣,一件深蓝和一件浅蓝一洗一换。
长凤22岁结婚时穿的是一件蓝色单面卡布料做的对襟衣,大概是外婆给她做的。长凤自己扯布做了一件半长灯芯绒大衣。我爸到杭州买了一块绿色化纤布,给长凤做了一件棉袄和一件罩衫。
长凤跟我爸结婚后从爷爷奶奶家分出来,借住在横埂村化子伯家的一小间土房里,因为长凤总是穿绿罩衫或绿棉袄,化子伯的一位堂兄常开玩笑叫长凤绿绿人。
2-草绿色毛线衣及相关往事
早年长凤有一件草绿色的毛线衣。那也是当时我们家唯一的一件毛衣,属于贵重物品。有一次长凤和我爸吵架后情绪很低落,她说自己不想活了,并说她走了那件草绿色毛线衣留给我穿。那时长凤才30多岁。
我记得长凤是某个傍晚在我家三间土房中南边那间的里半间里说这话的,那是长凤和我爸的卧室(外面半间是厨房),床上挂着已被烟火熏出明显黄渍的白色蚊帐。我已无法确切描述当时自己的心情,只记得自己好像哭了,还有那个场景一直深深留在记忆里。那件毛衣一直到我20岁参加工作了还在,后来不知道去了哪里。
长凤一点都不记得有过那样一个傍晚以及她曾跟我说过那样的话。她记得另外一些跟毛衣有关的往事。
她说自己跟我爸结婚后不久,我爸去大坝工地上做事,回来时给她带了一斤灰色毛线,奶奶见了也很喜欢,最后这斤毛线就给了奶奶。
大概五六年以后,当时我哥我姐都已出生,我家已从化子伯家那间小屋搬到了自家建的三间土房。某天大队亦或是生产队不知从哪里弄到一批毛线,每家分配到一斤购买额,长凤买了一斤草绿色毛线,她自己不会织毛衣,就让小姨帮她织了一件。这也就是我记忆里的那件草绿色毛线衣。
说起来长凤绝对属于手巧之人。早年我们全家人几乎一年到头都穿她做的鞋子。最近几十年我们在家都穿她做的拖鞋或棉鞋,外出穿的几乎每一双皮鞋和运动鞋里都铺着她做的鞋垫。
长凤还做了数不清的鞋子鞋垫送给亲戚朋友,用旧毛线织过棉鞋帮,给我织过两双毛线袜子。最近两年视力明显下降后她才渐渐不再做这些针线活。
我曾很好奇长凤手这么巧竟然不会织毛衣,长凤却说这有啥奇怪,以前根本买不起毛线自然不会织啊。另外她其实也没有功夫织,无论出嫁前亦或结婚后她都一天到晚在山上田里干活,但凡有一丁点空闲就要赶紧补等穿的衣服和做等穿的鞋子。
小姨是外公外婆最小的孩子,上面有哥哥姐姐,不用像长凤干那么多活,相对比较空闲。早年家里买不起毛线,小姨用筷子把旧棉絮转成棉条当毛线织,就这样学会了织毛衣。我记得我小学快毕业时拥有的第一件毛衣就是小姨织的。
3-补衣服的故事
我姐出生后没久长凤曾带着我哥我姐去外婆家住了一段时间,回来时把三岁的我哥留在了外婆家。那时外婆家里还有未婚的三舅四舅小舅和年幼的小姨。
我哥那次去外婆家穿了一件蓝色单面卡的衣服,后来碰到下雨天外婆亦或是舅舅们把我哥这件衣服洗了搭在灶台上烘,结果衣服被烘焦破了个很大的洞。舅舅们请了村里裁缝用缝纫机把这个洞补好,还另外给我哥做了一件新的洋老布衣服带回来。
我大伯年轻时曾当过兵,退伍回来送给我爸一件深蓝色半长棉袄,我爸前后穿了近20年,后来破了旧了改成了短棉袄。因为一直不断打补丁,这件棉袄渐渐被补成了百衲衣,原来布色完全看不出了。我爸还常穿这件越补越厚的“百衲衣”上山,被树枝毛柴啥刮破了长凤就找块碎布再补。这件衣服我小时候曾见过,到现在还有一些印象。
长凤说以前日子是真的苦,白天在地里山上干活累得要命,晚上还要熬夜补衣服,不及时补白天很可能就没得穿。她说自己常常就着一盏煤油灯补衣服到很晚,最后实在困得不行倒头就睡着了。
长凤还说衣服从背到肩这个位置破了最难补,补起来要很讲究方法,肩的正中间以及肩和背连接处有接缝,打补丁时这两条缝一定要留出来。有一次邻居阿六大大补一件肩背地方破了的衣服,她把一块布直接贴上去缝,两条接缝都被盖住了,看上去非常别扭。同村的雪琴她妈开玩笑说这也太难看了,阿六大大生气好几天没理睬雪琴妈。
4-一尺八布票和蓝色化纤布
长凤说早年不光没什么钱买布,即使有钱也没多少布票,每人每年分到一尺八布票,做一双鞋面都不够。那时候老家有一句顺口溜:“布票一尺八,洋肥皂一只角,火柴没有壳。”长凤说这些话当时都是当歌唱的。
说到这里长凤忽然很担心,她说你把这个写出来不会犯错误吧,这些都是国家定的啊,这不就是在说国家不好嘛。我说犯啥错误啊,你讲的都是事实,我不过是把这个事实记下来。她说现在可能没关系,放以前是肯定不能明讲的。
长凤顺带又说了另一句顺口溜:“吃嘛没得吃,生活(老家土话“生活”就是指各种要干的活)要加一。”我问长凤什么是“加一”。她说就是自己生产队的活做好了,人已经累得不行了,还常常要接着去帮别的大队或生产队割稻插秧啥,生产队会按大队要求到各家各户抽人。
有段时间公社街上卖一种蓝色化纤布,三寸布票就可以买一尺布。这种布料质量不大好,料子很薄很容易破,但因为超省布票,长凤还是去买过几次,给她自己和我爸做干活穿的衣服。
有一次长凤穿了件蓝色化纤布外套到山上拉毛竹,途中歇息时因为天热把外套脱下放在路边忘了,回家后想起来再回去找就没有了。
长凤和我爸的蓝色化纤布衣服都是请坞垅孃孃上门来做。坞垅孃孃是我家的远房亲戚,跟我爸一样都是永康人,家住距我们村两三里远一个叫坞垅的村落。孃孃的裁缝手艺算不上特别好,但一般性衣服都会做,她给我家做衣服从来没收过工钱。
5-卡其布·灯芯绒·雪花呢
虽然家里经济条件一直不好,但长凤给我们兄妹做衣服总是尽量买好一点的布料,比如卡其布,还有灯芯绒。长凤说好布料不容易破,总体还是划算的。
在我哥大概六七岁那年,长凤给他做了一件黑色灯芯绒上衣和一条蓝色卡其布裤子过年。正月里邻居家孩子到县城姑姑家去拜年没有新衣,他妈妈来我家借我哥这身衣服,说好两三天就回来,结果后来下大雪不通车,他一直过了正月十五才回家,我哥这身新衣被他穿了半个正月。
话说灯芯绒布料的质量的确不错,很多年后我上小学时我哥那件已洗过无数次的黑色灯芯绒上衣穿到了我身上,上面一个破洞也没有。那件衣服右胸前有一个插钢笔的小口袋,在那时是明显男孩子穿的式样,班里一个男生因此笑话我穿男的衣服,我被气哭了。老师知道后在班上批评了那个笑话我的男生,还表扬我懂事,要大家向我学习。
我9岁那年,长凤上街扯了一块黄色灯芯绒面料给我姐和我做过年新衣。那天傍晚长凤让我们姐妹俩把布送到跟我家隔了一条大河的小叔家,请专业做裁缝的小婶给我们量尺寸做衣服。长凤特地叫我们走小路去,路上把布拿好不要给别人看见,因为那年我爸身体不好,家里欠了生产队钱,过年做新衣服只能遮遮掩掩。
雪琴家在我们村里算条件好的,因为她爸在供销社工作有工资收入。长凤记得雪琴有两件灯芯绒衣服,一件红一件绿一洗一换。我却记得雪琴有一件天蓝色灯芯绒衣服。记忆中雪琴皮肤本来就很白,天蓝色面料衬得她的皮肤更白皙了。雪琴后来顶她爸职到供销社工作,再不用去田地里干农活了,那么好看的肤色也不用担心晒黑了,我们都替她高兴。
我还记得我姐也有过一件天蓝色灯芯绒衣服,是小姨穿过送给我姐的。我上初中后我姐又把这件衣服给我穿了,我一直穿到三年后初中毕业,这期间衣服后背好像被什么东西划破又打了补丁。
大概也是从我上初中开始,公社街上开始不定期有商品交流会,在交流会上买布不需要足额布票。我初一那年冬天长凤在交流会上买回一块粉色雪花呢面料,说给我姐和我各做一件外套,结果发现布买多了,又给我俩各做了一件马夹。那时候马夹好像还是新鲜事物,我和我姐意外赶了趟时髦。初三毕业前夕我和同学去照相馆拍照留念,就穿了这件粉色雪花呢马夹。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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