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华记得,她第一次见到维瓦廖博士的时候,是1958年的2月。那是十四位苏联导弹专家抵达酒泉导弹靶场的日子。
酒泉鼎兴机场早早地就布置好了一切——写着“热烈欢迎苏联专家”的巨大横幅、画着中苏友谊万岁的宣传海报、工作人员手捧鲜花,隆重地将十四名来自寒冷国度的“老大哥”们迎至这片广袤的戈壁上。
他们是来帮助中国人研制导弹的,林月华心想,他们早该来了。早在1952年的时候,中国政府便已经向斯大林请求过,希望苏联能够对中国导弹研制提供帮助。结果,直到1957年的时候,中国才成功地同苏联签订了“苏联帮助中国进行导弹和火箭武器的研发”的协定,此后便从苏联引进了他们的导弹系统及样弹,并在酒泉基地组建导弹靶场,希望能够尽早展开工作。
可是,苏联方面却迟迟没有派来导弹方面的专家,没有这些专家,任何的工作都无法展开。在苦苦等待一年之后,这批苏联最尖端的科学家们才终于来到酒泉的导弹部队。中国政府自然高兴不已,国防部专门为他们准备了盛大的欢迎宴会,并从各大学的俄语专业中调来一批精通俄语的大学生,组成一支总共四十五人的翻译组,林月华便是其中之一。
然而,抵达的苏联专家竟然只有十四人,比翻译员都少得多,实在是出乎意料之外。林月华和另外三位翻译员负责接待的是一位名叫维瓦廖的年轻的火箭科学家,他是苏联航天局的著名科学家,研究方向是空气动气学及流体力学,他曾写过许多颇具价值的论文,并刚刚参与过苏联的人造卫星计划。
按照中国的说法,他应该算是苏联航天局里的“技术骨干”了吧。林月华这样想。上级早已下了命令,必须要招待好这个人,作为翻译员,林月华觉得更应该向他表示出中国人的友好和热情。
运载专家们的飞机着陆后,十四名专家被迎进基地招待所,早已安排好的翻译员们便率先出来迎接。林月华就是在这里初次见到维瓦廖,这是个相貌俊美的金发男子,身材高而纤瘦,穿着白色的长大衣,手里提着一只箱子。林月华走上前来,先是礼貌地鞠了一躬,然后开始用流利的俄语念起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台词:“热烈欢迎苏联专家维瓦廖同志,我代表中国共产党和广大人民群众表达衷心的感谢。我们已经为您准备了接风宴,祝愿您……”
滚瓜烂熟的台词还没背完,便被面前这位金发男子打断了:“非常感谢,女士。”他的声音叫人听来很宁静,稳重却又不显得低沉。随后,他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我叫维瓦廖·舍列梅捷夫。”
林月华对于这突如其来的自我介绍根本没有准备,况且他对于自己的称呼也十分奇怪,既不是苏联对年轻女子的惯用称谓“小姐”,也不是她所熟悉的“女同志”,却是这种界定模糊但又带有敬语意味的“女士”。她一时间只是愣愣地看着对方,直到对方自顾自地抽身走远,她才反应过来,连忙追上去:“啊,那个,舍列梅捷夫同志,我叫林月华。”
“林女士,你好。”维瓦廖闻言便转身望着她,问候道。待林月华反应过来主动伸出手时,他才友好地握住了她的右手。
林月华握住维瓦廖的手,这只手白皙而冰凉,带着屋外戈壁的寒气,当她抬起头打量这个人时,正巧对上他湛蓝色的眼睛。
直到很多年以后,林月华仍旧记得,那时的他是在眺望窗外夜空闪烁的星星。作为北京大学俄语专业在读学生的她,和作为苏联援华专家的维瓦廖,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就是这样。
“中苏友谊万古长青!”
热情而朴素的晚宴不知何时已然开始。窗外一朵礼花蓦然炸响,紧接着,赤白的焰火便纷纷扬扬地散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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