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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河对岸的远方(五)

在河对岸的远方(五)

作者: 银河系的葬礼 | 来源:发表于2018-02-04 15:41 被阅读24次

就在苏联专家授课时间缩短,导致基地的“大学习”遭遇阻力的同时,发射塔的装配工作也陷入了困境。戈壁滩上短暂的夏天到来了,气候转暖的同时却也带来了可怕的潮汛——戈壁滩上的塔里木河,在冬天枯竭冻冰,但是一到了夏季,冰雪消融,水量就迅速暴增,疯狂地向下游倾泻,仿佛失控的猛兽一般。对于导弹基地来说,这是非常棘手的一件事。

于是,导弹部队的官兵们被组织起来去修建水坝,其中还包括刚刚从长春机械厂调过来的工人们。林月华心想,将要前来的人中一定有自己的姐姐,那个和自己有着一模一样的脸庞、一模一样的身量和截然不同的性子的双胞胎姐姐。她的心无法抑制地狂跳起来,这比任何高原反应的作用都要大。

从小到大,姐姐一直是那样沉静恬淡的样子,不似林月华,心里仿佛常年住着一只小兽,总是不安分,总是渴望历练、热血和远方,总是崇拜着战争时代走过二万五千里长征的英雄。姐姐看起来更像个闺秀,像那年复一年静坐在树影底下穿茉莉串子的贾迎春。从前听家中长辈都说,一对双胞胎面容相似,但往往性情差异很大。林月华对此深以为然。

如今的自己,难道不是在走那和平年代的长征了吗?到遥远而荒凉的戈壁滩为了导弹而奋斗,难道不是这崭新时代最最宏伟的蓝图吗?还有什么比这更热血,还有什么比这更像个英雄?林月华每每想到这个,脸上就更是洋溢起喜悦。

一个暖和的中午,基地副司令、技术组组长和建设队的队长一道陪同两位苏联专家散步,林月华作为翻译员随同。他们一起坐吉普车来到水坝工地旁边,那是林月华第一次看见宽广奔流的塔里木河,她那颗年轻的心又不由自主被这雄壮的自然景象震撼了。

正在修筑水坝的官兵们纷纷立正敬礼,副司令摆摆手让他们继续工作。一行人边走边谈,副司令满面堆笑,仿佛被春风拂面,和声细语地向两位苏联专家介绍塔里木河水坝工程,并不断谦虚地请教着问题。在这工作之余难得休闲的空档,中国人都希望能够趁机多掏些知识,从那些苏联学者们吝啬的大脑里。维瓦廖和另一位机电专家并肩而行,他们漫不经心地回应着被请教的技术问题,却总是有意无意地将话题转移到当地的风土气候、塔里木河的水文、戈壁滩的自然景观上,在副司令等人自豪地为中国的大好河山解说一番后,专家们便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已然陶醉在这片大漠风光中。

林月华忙着给他们的谈话作翻译,一边忙里偷闲地观赏这令她心神澎湃的大河。正当她为这塞外美景所倾倒时,走在前面的维瓦廖忽然三步并两步地赶到堤坝护栏前,一手指着右前方,急迫地说起什么。其余的人都愣了,建设队长怕他靠近工地会很危险,连忙上前把他扶开。副司令一脸疑惑地悄声问林月华:“专家同志说的什么?”

林月华想也没想就翻译:“他说:那位女同志好像有危险。”维瓦廖的原话中用的称谓仍是“女士”一词,被林月华改成了更加社会主义的称呼。她边说着,边抬手指了指维瓦廖所指的方向。一行人都向那个方向望去,只见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穿着粗麻工服,瘦得像麻杆一般,摇摇晃晃地在及腰深的河水里,奋力追着她一不小心掉在湍流里的安全帽。但她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支随时都能被汛急的河水冲垮的芦苇,连保持基本的平衡都吃力。

林月华忽然惊叫一声:“雪芳!”

他们大声地向工地上的人喊话,其他工人这才注意到那个随时可能被河水冲走的女孩,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淌入那片湍流把女孩拉了回来,红色的安全帽则像一只倾倒的小纸船,仅仅打了个旋就不见了。

被救上来的女孩唇面冻得青白,在风中瑟瑟发抖。工头担忧地来劝她先回帐篷休息一会,她却委屈到几乎要呜咽起来:“帽子……帽子没有了。”一副没能保护好国家财产而痛心疾首的模样。

林月华在堤上大喊:“雪芳!姐姐!是我啊——嘿!”一边跳着大力挥手。

那女孩抬头看了一眼,瞬间瞪大了惊讶的眼睛,长睫毛下欣喜的露水便不断不断地涌出来。

那天晚上,姐妹两人一起窝在帐篷里聆听荒漠风声的呼啸,两人都有满满的话,怎么也说不完。林月华仰着头躺在卷成一堆的军用睡袋上,笑道:“姐姐,你知道吗?今天是维瓦廖同志救了你。要不是他注意到你,你可能就被水冲走了。”

林雪芳歪着头看着妹妹,脸上一片宁静的感激之色。林月华还在自言自语般地讲着:“苏联老大哥是我们最好的的共产国际友人。虽然有时候我觉得他们有点……哎,不能乱说不能乱说……他们都很好,很好很好,真的。”

维瓦廖靠在自己卧室的皮沙发里,对着一叠图表发呆,此时他的心思并不在这上面,这种情况对他而言实在罕见。这个暖洋洋的晴朗的中午,塔里木河汹涌的波涛似乎一浪又一浪地冲击开他封存已久的记忆。哦,这是多么美丽的大河,多么深邃的大河!亦是那样波澜壮阔,亦是那样奔流不息,那令人惊叹的巨大的水量和猛烈的流速,那全无回头余地般的决绝的奔涌之姿,和那如瀑般撼动天地的隆隆巨响。啊,多美的河!维瓦廖在心底暗暗赞叹着——美得像是一个谜。

就像记忆里永远的叶尼塞河那样——他始终记得那封存在记忆深处的是什么。他的整个童年几乎都在那条河旁度过,那儿是他永远铭记的心灵的故乡。

叶尼塞河、叶尼塞河。维瓦廖低声念着它的名字,他不禁想,假如要在这世上找一样东西来比喻他的灵魂,那么无疑就是叶尼塞河。

维瓦廖一动不动地呆想了片刻,忽而长出一口气,像是在叹息。他摇摇头,将思绪从粘稠的怀旧中拉扯出来,重新投回手中的图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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