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鲸落，万物生

———一头鲸死后的最好归处便是重归大海，滋养万物，俗称：鲸落

清晨一缕阳光拨开厚厚的云层照亮了竹岔岛每一个角落，叫醒了这个海边的小渔村，芊娅像往常一样早早的起来，背着竹篓准备去海边捡些小海货回来，她性格有些内向，再加上她有一个有点痴傻的弟弟，村子里的小孩都不愿意跟她玩，因此每天去海边踩踩浪花，吹吹海风是她最喜欢做的事。芊娅一路哼着歌蹦蹦跳跳的往海边跑去，两根长长的麻花辫在身后嬉笑打闹，走了许久她便到了那处僻静的海滩，这是她无意中发现的地方，离村子稍微远一些，因此比其他地方更干净，这两年海滩不如以前干净了，很多人家都把之前的渔船换成了带发动机的，有时候油会露出来，滴答滴答，像墨斗鱼喷出的墨汁，最可气的是村东面新建的工厂，又是废水又是废气，让整个村子的环境大不如前，但是村子里的大人都把这个厂子当成宝贝，都说自打厂子建起来以后腰包都鼓了许多，芊娅不懂，难道有钱比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在干净的海水中嬉戏玩耍追逐海浪还要快乐还要重要么?就在她脑子里天马行空的胡乱想着的时候，她听见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呼救声，她赶忙向声音传来的地方跑去，跑近了发现，那里是礁石区，几处的比较大的礁石围成了一个类似小洞穴的地方，声音便是从那处洞穴发出来的，芊娅小心的踩着礁石朝着洞穴走过去，她从那块大礁石刚探过头，一下就撞进到一双蓝色的眼睛里，她从来没有见过蓝色的眼睛，那双眼睛像海里的漩涡卷住了她，“喂！帮帮忙吧！”蓝眼睛看她傻愣在那，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她这才回过神来，赶忙绕到礁石后面，“啊！”她刚站稳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得打了一个趔趄，这个少年居然长了一条鱼尾巴，淡蓝色的鳞片在阳光下发出一种迷幻的色彩，“美人鱼！？你是美人鱼？”少年拨了拨前额湿湿的头发帘不紧不慢的说“你才是美人鱼，我是鲸，蓝鲸晓不晓得?”“啊！那你这鱼尾巴跟我书里的美人鱼一样！你不会是什么妖怪吧？你也能变出腿么？”“能能能！我还能变魔术呢，麻烦你先帮我把尾巴从那个缝隙里拉出来行么？”，芊娅这时候才注意到，他的尾巴底部卡在一个礁石的缝隙里，已经开始流血，她赶忙过去小心翼翼的扒礁石块，拉尾巴，“啊！简直要疼死我了！终于出来了！”少年瘫在礁石上长长的呼了一口气，睁开眼睛发现女孩躲在礁石后面像看鬼一样看着他，笑了笑说:“看好了啊，给你变个魔术，变个你习惯的样子。”然后摇了摇他的大尾巴，身上发出一阵很刺眼的光芒，等她再睁开眼的时候，蓝眼睛就站在他的面前，笑眯眯盯着她：“怎么样，这下不怕了吧？”芊娅突然脸红了起来，心想：“这鲸长得也......太好看了吧。”她咳嗽了一声说：“那个，你们都不穿裤子的么？”“这不是找了一大堆水草围着呢么！我一鲸去哪整裤子？我这双腿只能维持一个时辰的时间，过一会就又变回尾巴了。”芊娅点了点头又问他：“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蓝眼睛挠了挠头有些懊恼的说道：“那日我在海里游玩，突然听到一阵奇怪又刺耳的声音，那声音像在我身边围了一堵墙，当时完全迷失了方向，东撞西撞的瞎游，没想到被冲上了礁石滩，要不是你发现了我，也许我会像其他的同伴一样搁浅在这里，最后！哎...”他突然停下说话，皱起了好看的眉头，好像有些难过。芊娅慌忙打断他的情绪，：“我叫芊娅，芊芊草的芊，你呢？”“我没名字啊，我在家里排行老七，大家都叫我阿七。”“那咱们这就算认识了吧？”“当然！你还救了我的命呢！”“那...阿七你能给我讲讲你们海里的故事么？”“当然啊，我想想啊....唉！我给你说，我们那有座水母宫....”芊娅托着腮坐在他旁边安静的听着，时间一到，他的尾巴 又跑了出来，一下一下拍着水面，有时浪花会溅在芊娅的脸上，听着听着，芊娅有种自己在海里自由的四处游荡的感觉。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正午，芊娅猛地 想起自己该回家了。“阿七，我该回家了....你明天还能来找我玩么？”“当然啊！不过咱们下午晚些时候见，太阳晒我太久会觉得不舒服。”“嗯！一言为定，那我们明天太阳快落山的时候还在这里见面。”阿七的出现，让芊娅单调苍白的生活多了一些不一样的色彩，现在的她不再像之前那样孤单，有了一位来自海洋的朋友。阿七经常给她带来一些小礼物，洁白的砗磲、彩色的小水母、会发光的海洋珠。有时候她会早些来到海边，在等阿七的时候她时常会想在课堂上学的那句诗：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16岁的她还不明白什么叫喜欢，只是觉得阿七对她来说是很重要的人，是唯一的朋友。

“阿七，你平时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么?”芊娅好奇的摸了摸他的尾巴。“是啊，刚出生的时候是幼鲸，还不成人形，等到成年以后会变化成现在这样。”说着说着他眼睛突然弯起来，拨了拨自己的刘海道：“告诉你个秘密哦~可不是所有的鲸都可以化成人形，只有出生在海底最深的海眼处，吸收海底灵气，聚结精华才可以成这样，很多鲸会在出生的时候被海眼处的漩涡吸住丧生，存活下来的都是极少数，百年以来也没有几个。”阿七的神情像只骄傲的花孔雀。“那你们在深海里也是人形么？”“我们啊，幼年为鲸、成年幻人形，死后又会变回鲸的模样，最后落回深海，是最好的归宿，我死了就要回到深海。”芊娅听到他说死后，心里没来由的伤感，伸手去打他的鱼尾巴，“呸呸呸，叫你胡说，什么死不死的。”阿七见她这样忙逗她说：“哎哟，你个小心眼，鲸的寿命长着呢，你成老太婆了我都还能每天过来给你讲故事。”两人坐在海滩上嘻嘻哈哈的打闹着，谁也没有注意到不远处暗影里那双盯着他们的眼睛，那个黑影突然转身离去，走到光亮的 地方才发现，原来这人是芊娅的二叔守财。今天他去芊娅家串门，看见她不在家便问起她的去处，芊娅母亲告诉他最近这孩子天天跟上班一样这时候跑出去玩，大人们聊了一会天，看时间不早，守财便准备回家了，回家的路上他经过礁石滩附近听见熟悉的声音像是芊娅便走过去想要叫她，刚走近发现她旁边还有一个男人，守财心想：“难道是和哪个小伙子偷偷约会?”于是便又走近一点想看个清楚，突然一惊，发现那人竟长了鱼尾巴，慌忙回身向芊娅家跑去，添油加醋的说给了芊娅父母，两人一听也是吓得不轻，觉得孩子是被什么妖怪迷了心智，便慌慌忙忙要去寻她，守财阻止了两个人说：“急什么，我看那个小妖怪也没有伤害芊娅的意思，现在去了只能打草惊蛇，咱们不如斩草除根，让他再也不能来缠着孩子，你们按我说的去准备，明晚咱们就收拾了那个小海妖!”芊娅父母忙不迭的点头，记下相关事宜。守财出了门便哼着歌离开，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其实打着另一副算盘，他与别人不同，他自幼便跟着家人出海，而且不做近海生意，做的是远海的生意，敢往深处跑的都是些经验丰富，见多识广的人，他们经常讲些稀奇古怪的海上奇谈，时间久了，守财也对这海洋的事了解了不少，他知道，刚刚和芊娅在一起的并不是什么海妖，而是百年难遇的鲛人的一种，传闻鲛人浑身是宝，最珍贵的是他肚子里的鲛珠，治百病，价值连城，想到自己要发财，守财心里乐开了花，回到家后连夜召集了平时跑远海的伙计商量着明晚抓鲛人的事情。

芊娅回到家里，觉得气氛十分古怪，看自己母亲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母亲只是叹了口气，拿出一串红绳编的铜钱给她戴上让她不要乱跑，一定要时刻带着这个铜钱以保平安，芊娅一肚子疑问，但是父母什么都不说只能回屋睡觉去了。那晚她做了一个梦里，在梦里她也长出了尾巴，随着阿七一起去了海里那座长满彩色珊瑚的水母宫。她在梦里开心的笑出了声。第二天傍晚，芊娅像往常一样来到海边等着阿七，她抬头望望天，今天的天布满了火烧云，像要把天烧起来一样。不一会，阿七从海里探出头来，来到她身边突然递给她一串珍珠贝的项链，芊娅还是第一次见到彩色的珍珠贝，她开心的像朵春风里的小花。阿七告诉他这是他去水母宫附近采的，听说是吉祥的象征，保人平安喜乐。就在两人说笑的时候，不远处的海滩突然炸起了几处水花，两人一惊都向发出声音的地方看过去，但是没想到就在此时，身后撒出了一片挂满黑萝草的网子扣在阿七的身上，同时芊娅的爸爸从身后冲出来拖走了芊娅，那片黑萝草一落在阿七身上，便发出滋滋的声音，把他皮肤烧出一道道黑痕，阿七在网子里痛苦的挣扎着，一群人蜂拥而至，把网子捆的结结实实，芊娅被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傻了，回过神来她急忙冲向阿七，但被家里人死死的摁住，她边挣扎边哭着求大家：“求求你们了，阿七是我的朋友，他不是坏人，也不是妖怪，求求你们放了他吧。”芊娅哭闹的太严重，二叔不得已走到身后掐住她脖子后面的穴位让她晕了过去，紧接着便对芊娅的父母说：“快把孩子带回家，先暂时关住她，免得消灭这个害人精的时候她跑出来伤了她。”芊娅被家人扛着往家走去，阿七在身后的渔网里绝望的停止了挣扎，黑萝草是他们鲸的克星，一碰上就像皮肤烧着一般疼痛，慢慢的他失去了意识，模糊间感觉自己被吊了起来。再次醒来眼前是二叔那张贪婪狞笑的嘴脸。“嚯，今天老子可真是开了眼，百年不遇的鲛人啊哈哈哈哈！”“芊娅呢？”阿七嘶哑的问道。“你还是操心操心自己吧，她不会来了，一个妖怪，也想学人做朋友？等我挖了你的鲛珠，下辈子都不愁没钱花了！”说着便把刀子桶向他左边的腹部，划出了一个大口子，挑出一颗金色的珠子，剧烈的疼痛让阿七再次陷入昏迷。“发财了！发财了！哈哈哈，兄弟们，看好它，隔段时间给它沾沾水，它身上值钱的地方还多呢，可不能就这么让它死了。”芊娅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被关在小房里，她发了疯的砸门，求父母让自己出去，求他们放了阿七，她爸过来生气的说：“这几天你哪也别想去！你想把命丢了哇，那妖怪活不过今天，你就老老实实给我在屋里待着。”任凭芊娅怎么哭喊，家里始终没有放她出来，她累的瘫坐在地上，心里像被刀子划一样疼，是自己害了阿七，不然如今他依然可以自由自在的在海里生活着，而不是被吊起来任人宰割。在她绝望的时候突然瞥见了房角上的那扇小窗户，心里顿时有了一个计划。

夜深了，家人经过一天的折腾支撑不住睡了过去，芊娅悄悄的打开窗户跳了出去，带着家里的刀冲向海边，晚上的海风太凉，守夜的人顶不住困意，看了眼捆得结结实实阿七便放心的回家谁大觉去了，芊娅赶到的时候海面只剩一个孤零零被吊起来的网，她二叔为了不让他早死故意让他挨着水面，短短一天里，那个眼睛里有海洋，笑起来比阳光还要耀眼，有着漂亮蓝色尾巴的阿七，如今躺在脏兮兮的网子里，浑身伤痕累累，甚至尾尖都被割去了，蓝色的眼睛也渐渐失去光彩，芊娅隔着网子哭着摸他细软的头发，发了疯一样割断网子，“阿七，都是我害了你.....”“芊娅....你终于来了。”阿七微微抬眼，握住了她的手，芊娅的眼泪一滴一滴的砸在阿七的脸上，“别哭，傻孩子，我要解脱了....别哭，送我走吧，我已经等你好久了。”芊娅四处找着，看到岸边的缆桩上拴着一艘小木船，她割断绳子，把船推到阿七身边，把他带上了船，向远处划去，跟着灯塔的指引，他们最终停在了一个地方。阿七躺在她的腿上：“芊娅，我一生最好的归处就是死后重新化为鲸落回海洋，别难过，我很满足，有了一个你这样的朋友，陪我聊天，陪我看晚霞，陪我看月光，你可不要忘了我啊，海里的动物很多，水母、海豚、还有五颜六色的鱼，海里有千千万万种生物，可阿七，只有我一个。”此时已到寅时，天微微泛起鱼肚白，怀里的阿七呼吸越来越急促：“芊娅我快该回家了，别哭，我看不得你掉泪，我会回来看你的。”“真的么？那我还等你回来讲故事。”阿七笑着勾了勾她的小拇指：“答应你了就不会变卦，会来的。”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断断续续的说：“不哭，我记得，是芊芊草的芊，对，是这个，我该回家了，芊娅....送我回去吧。”他蓝色的眼睛慢慢失去光彩，芊娅哭着将项链上一枚彩贝塞到他的手里，把他一点点放入海里，芊娅看着阿七一点点向下沉去，慢慢成了一个黑影,又慢慢的消失不见。此时太阳也探出头来，阳光洒在海平面上，衬得海格外平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身后驶来了一艘渔船，芊娅听到有人喊：“哪家的孩子！莫动！我们去接你”，她被渔船上的人接了过去，听见周围七嘴八舌的问怎么跑到这来了，她再次回头望了望和阿七告别的地方，觉得那里被太阳照的一片光亮，也许是在为阿七照亮回家的路吧。回家后，父母看着孩子没有出大事，也不忍心责备，只是说了几句便作罢。日子又慢慢恢复了往常的宁静。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间两年过去了 ，芊娅已经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她还是每天都要去海边，父母后来也就习惯了，她每天都会坐在那块礁石上，吹着海风，等待日落。芊娅听说阿七死后落在的那片海域现在的物资竟比以前丰富了起来，也干净了一些，她想起曾在电视上看到的新闻：鲸落可以提供一套独特的循环系统，长达百年，滋养着这片海域，因此常有人说巨鲸落，万物生。鲸落大概就是鲸死后留给大海最后的温柔。在她出神的时候，突然觉得脚心有些痒，低头一看，有一条淡蓝色的小鱼在啄她，她轻轻的捧起来它，小鱼也没有跑，乖乖的待在她的手里，“好奇怪的小鱼，都不怕人的。”她看到小鱼左边的鱼鳍上有一个小小的印记，像一枚小彩贝，芊娅心里一阵悸动，突然落下眼泪，泪珠滴在手里，小鱼好像不满式的撞了撞她的手心，芊娅放下它，吸了吸鼻子哽咽到：“臭阿七，这么久才知道回来。”

小鱼不满的扭了扭身子，蹭蹭她的脚背，看到她破涕为笑，才满意的向远处游去，边游便回头打个转转儿，像是在说再见。小鱼游远了，芊娅也起身往家走去，身后的天边洒满了火烧云，就像阿七给她讲故事的那个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