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泣泪

我与师姐青梅竹马，相互倾心，奈何门第差别被家人阻挠。原以为我金榜题名之时能够守得云开见月明，谁料竟然天人永隔。

引子

天盛十一年九月初九，最受皇上宠爱的三公主大婚，驸马是新科探花郎沈明远。那沈明远年方十六岁，生得面如冠玉，文采卓然。据闻其幼时曾师从高人习武，故身姿挺拔，气度不凡。皇上与皇后都极为满意。

大婚之日，红妆十里，三公主的嫁妆从宫中源源不断地抬出，数量之多，物品之华美让沿途围观百姓叹为观止。众人纷纷羡慕沈家祖上积德，才出了沈明远这样光耀门楣的子弟。

一

自那日她去了之后，我再看不得夕阳，每每日落，那如血一般的残阳就会刺痛我的双目，忍不住泪如雨下。

我出生在江南一个官宦人家，自幼天资聪颖，在同辈子弟之中分外出类拔萃，深得父亲喜爱和祖父器重。然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独享尊荣也遭人嫉恨。

五岁时的元宵节，我与家人外出赏灯。自小就看护我的家丁王大力背着我渐渐远离了众人，幼小的我尚不知大祸来临，还兴致勃勃地要他去买糖葫芦。王大力嘴里应着，把我放在地上让我等着，说是去买，然而他一去不复返。

我久等王大力不来，急得哭了起来。哭声引起了路边一帮乞丐的注意。见我衣饰华贵，他们顿时生了歹意。留心观察了四周，发现我并无大人跟随，就冲过来把我快速掳走。

他们抢走了我身上的绸衣玉佩，打算扔我到河里淹死。在河边我挣扎中顶开了堵嘴的破布大声呼救，引得一路过的老者驻足。

不曾想这位老丈竟是位武林高手，几下就把众丐打得落荒而逃。他问明情况后将我送回沈府，府里因为我的丢失正乱成一团。见我安然无恙归来，父亲母亲抱着我喜极而泣。

家人问得恩公名讳，竟是江湖上有名的神农帮主杜昌峰。父亲想起我的遭遇后怕不已，为保我日后周全，决定让我拜杜大侠为师习武。杜大侠一开始推辞不受，经我父母百般求恳，又看我生得伶俐，杜大侠方吐口应允。

因我太过年幼，而神农山上生活寒苦，师傅与我父母商量，三年后我年满八岁之时，再派人来家中接我去神农帮学艺。

转眼三年期到，我跟随着接我的师兄上了神农山。从锦衣玉食到粗茶淡饭，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到事事亲为，我极其不适应。习武时师傅很严厉，不达要求必罚，我每日战战兢兢。

每每想起家中的舒适与父母亲的细心呵护，我心中难免委屈难过，夜里哭醒过无数次。看我老是闷闷不乐，师傅后来叮嘱了师姐杜鹃多关照我。

师姐杜鹃虽只年长我一岁，然而在山上已居住七年，与帮里众人都十分熟稔。自她来到我身边，仿佛一道阳光洒进我心里，驱散了所有的阴霾和寒冷。

我二人从此日日相伴。师姐是师傅外出时捡到的孤儿，入帮早，自小习武又得师傅亲传，在一众少年弟子中身手是一等一的好。闲暇时，她教我习武，我就教她读书。她对我的出口成章满是艳羡，我对她的身手矫健心服口服。

光阴似箭，我在神农山学艺已五年。期间除了年节下山与家人团聚，其余时间我都留在山上。母亲每次送我离开时都忍不住落泪，她总觉得我在山上很苦。

其实，我很喜欢山上的生活，因为有杜鹃师姐的陪伴，习武的苦不算什么。随着一天天长大，我们两个人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心心相印，两情相悦。

五年学艺期满，师傅允我下山回家。我早已不是当年弱不禁风的瘦弱模样，父亲看到我挺拔的身姿，坚毅的面容，非常欣慰满意。

师姐隐在送行的师兄弟身后，不让我看见她的脸。想到她得知我要离开时哭红的双眼，我心里一阵疼惜。我承诺一年后她及笄之日，我带着双亲上山提亲。

十六岁这年，我考取了进士，殿试位列三甲，居探花。整个沈府一片欢腾，祖父逢人便夸我非常争气，光宗耀祖。

这三年来，我与父母亲提过多次要娶杜鹃为妻，均被拒绝。我母亲直言草莽女子不配为我正妻，至多为妾。可我不愿意委屈师姐。而母亲为我选中的千金小姐，我也断然拒绝成亲。

我总想着等自己考取了功名，能自己做主婚姻之时再迎娶师姐。师姐等了我一年又一年，每当她下山，我就悄悄溜出府与她相会，倾诉对她的思念之情。望着她日渐清瘦的脸庞，我内心备受煎熬。

这一次，当我把高中探花的喜讯与师姐分享时，她喜极而泣。我以为我们两个人终于要苦尽甘来，修成正果了。在月下我俩跪拜天地后深情相拥，我吻住了师姐的双唇……

谁知意外突生，圣上在一次早朝时为我指婚三公主，父亲喜得立刻跪倒谢恩，我却如遭雷击。整个家族皆感荣耀，我独郁郁寡欢。

恐我再外出会见师姐，父亲于成亲前一月将我软禁在家中。递不出消息，怕听到消息的师姐以为是我变了心，出不去的我如热锅上的蚂蚁般焦急。

成亲前一日早上，一支飞镖插到了我书房门口，扎着一封书信。是师姐约我聚欢楼一见。我深感无颜见她，踌躇良久，将自己所有积蓄带上准备赠与她。

我以同窗好友为我祝贺为由，央求父亲放我出府，父亲一想尘埃已定明日我就要成亲就允了。聚欢楼上师姐一身红衣宛如嫁衣，娇艳无双，但面上满是凄楚，我看了心如刀绞。

“师姐，我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圣命难违，我身后是整个沈家…...我对不住你。这些是我的全部积蓄，你拿着，找个好人嫁了吧。”说完，我痛苦地流下了眼泪。

师姐凄然一笑，“不会有别人…..在我心里，你是我唯一的相公。我今日就当嫁与你了。”她缓缓地抱住我，言罢吻上我的唇。我尝到了眼泪的苦涩，她的泪和我的泪。

片刻温存之后她推开我，一步跨到窗前，几个起落，攀上楼外高高的一棵大树。她坐在树干上，风吹起她的秀发，她回过冲我嫣然一笑：“沈郎，看，多美的夕阳啊。”然后纵身一跃……

“师姐！”我撕心裂肺地大叫一声，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再次睁眼时，发现自己回到了家中床上。

“师姐呢？师姐！”惨烈的一幕涌入脑海，我一下坐起，惊慌失措。母亲拦住了我，含泪说：“她去了，莫找她了。可惜了，她腹中已有了你的骨肉，你成亲后再接她进府也不是不可以，没料到她性子如此刚烈…...”

我如同被五雷轰顶，耳朵里嗡嗡作响，嗓子眼里一阵腥甜，一口鲜血登时喷了出来。我最爱的师姐不在了，我的心像被剜了去似的疼。

第二天迎娶公主，我被众人搀扶着起身换了新衣，拥簇着上了马，然后机械地按照喜婆的要求一步步接回了新娘。

所有人都喜气洋洋，唯有我冷着一张脸。父亲责怪我不识大体，要我面带笑容。呵，笑容？从今以后，我就是一具不会笑的行尸走肉。你们看重的这个身体，已然留在了这里，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而我的心，早已在那个残阳如血的黄昏，随着师姐从树上一跃而下，然后跌落地上碎成了粉末，被夜风吹得四散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