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仍忘不了，那一日盛装打扮的母亲，美艳得不似人间所有。
她将一盘桃花酥递给我，就在我拿起一块即将吃下去的时候，她忽然疯了一般打翻盘子，并夺过我手中的糕点一口吞了下去。
小小的糕点咕噜噜滚落一地，我恐惧地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女人。
“馥儿，是为娘对不起你。”她捧着我的脸哭，丝毫不顾嘴角边流着的黑血，“如果可以来世……莫要生在帝王家。”
自此之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我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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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天宫
我叫君馥，是天帝之子，天族尊贵的六皇子。
在外人看来，这个身份尊贵无双，可于我而言却像一场笑话。
我的母亲花神，花界之主，天界第一美人。
按理说，天界之主与花界之主，本该是天作之合、珠联璧合的一对。
可是花神在嫁与天帝之前，早就心有所属。但天帝仍旧不顾众人反对强娶花神，也是天界人尽皆知的事情。
若事情在这里画上句号，也未尝不是一种结束。
可惜花神在嫁给天帝一年后，便生下了我——天帝十几个孩子中，唯一一个没有继承他血脉的皇子。
我从出生起，就没有出过天帝的冷宫，每日面对的是我母亲寡淡如死灰般的面容。
奇怪的是，母亲每日都会亲手做一盘桃花酥，然后摆在庭院中的石桌上，常常是一人一桌一椅一盘糕点，枯坐至日暮。
小时候我总是不懂，长大后我才知道她是在等人，一个永远也不会来的人。
至于是谁，我也不知道。
不过母亲很少动盘中的糕点，于是它们最后都落入我的口中。
不得不说，母亲的手艺是真的很好。她那时做的桃花酥，是我那段灰暗时光中，为数不多的一点甜。
直到有一天，这一切都改变了。
我至今仍忘不了，那一日盛装打扮的母亲，美艳得不似人间所有。
她将一盘桃花酥递给我，就在我拿起一块即将吃下去的时候，她忽然疯了一般打翻盘子，并夺过我手中的糕点一口吞了下去。
小小的糕点咕噜噜滚落一地，我恐惧地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女人。
“馥儿，是为娘对不起你。”她捧着我的脸哭，丝毫不顾嘴角边流着的黑血，“如果可以来世……莫要生在帝王家。”
自此之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我的母亲。
冷宫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为了打发漫长而孤寂的时光，我开始循着记忆中母亲的味道，尝试制作各种美食。
只可惜，好景不长。
2.魔界
起初我不明白母亲话中的意思，可后来终究还是懂了。
仙魔大战后，两界皆元气大伤，最终决定议和。但为了保证条约的可信度，需要两界各派一位皇族作为质子。
这个人选，很自然地便落在了我的头上。
一个来路不明的废物皇子，换得仙魔两界和平的保证，任谁看了都很难不心动。
质子即弃子，我是仙界不要的一颗弃子。
仙体很难在充满魔气的魔界存活，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
彼时的我，不过一百多岁的年纪，相当于人族五六岁的年纪。可我却顽强地活了下来，这大概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过的事情。
在魔界的那些日子，明明那么痛苦，现在回想起来却已经开始模糊了。
魔王不会护着我，魔族的皇子公主们轻贱我，恣意践踏欺辱。
等我稍微长开些，渐渐开始有人向我献殷情，其中不乏魔族的公主贵女，甚至还有皇子。
魔族喜淫，且对于男女之事向来开放。待我得知他们想将我视作床奴的时候，我曾一度羞愤得差点寻死。
我知道他们看上我，不过是因为我这一张脸。就像当年，天帝看上我的母亲一样。
我曾痛极了、也恨极了这张脸，一度想毁了它。
不过好在后来，我发现我竟然继承了花族的幻术。
只要在他们想对我图谋不轨的时候，释放花族的香气，就能让他们陷入自己意淫出来的幻境。
可是只要一想到他们是对着我的脸，想那种事情，即便只是想想而已，我都会从心底里泛起一阵恶心。
可最后还是就这么挺过来了，直到我找机会逃出魔界。
恐怕连那时候的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强烈的活下去的欲望。
现在想想，或许是上天终于开了眼，决定可怜我一次，所以让我遇见了阿雀。
3.妖界
在逃亡过程中，我因为一个不慎，将仙气泄露了出来，将周围的妖魔吸引了过来。仙体力量纯粹，对它们来说可是大补。
彼时的我已在魔界多年，实力弱得连一个凡人都打不过。
等待我的，只有死亡的份。
我常年在黑暗与枯寂中漂泊，就像一个没有故乡的亡灵。可笑天地之大，竟没有我的一点容身之处。
我闭上了眼睛，等待死亡的降临。
可是死亡并没有如期到来，似乎是有人出手救了我。我在昏迷前抓住了他，像是一尾濒临溺亡的鱼。
等我醒来的时候，看见的却是一张少女笑吟吟的脸。
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我几乎是同一时间释放出了本体的香气，借此来迷惑对方。
一边又通过语言来迷惑对方：“小娘子，是你救了我？”
可我没想到她不仅没有为我的幻术所惑，甚至还为此生气起来：“谁是小娘子？我明明还是二八少女！”
我忽然觉得她生气的样子，有些可爱。
母亲说过，这世上只有一种人不会为花族幻术所惑，那就是心地至纯之人。所谓至纯，就是心地纯粹，没有欲望之人。
魔界这些年，见过太多的丑恶。不管是人是妖是仙还是魔，都会有欲望。只要有欲望，就会被幻术所惑。
因此我一直以为所谓至纯之人只是个传说，却不料在今日遇见了。
她的眼睛很干净，从里面看不出丝毫亵渎淫秽的目光。
于是乎，一个想法在我脑海中成形，我说：“萍水相逢，即是有缘。既然姑娘云英未嫁，在下也尚未成家，不如让我以身相许？”
“好啊，那今后可就要有劳夫君了。”她上前来，看似颇为嚣张地挑起我的下巴，可脸却已经红得像棵熟透的果实。
我心下好笑，一看就知道是个未经人事的小丫头，却偏偏要装出副老练的样子。
……
其实，我最初接近她的目的，本没有那么单纯。
我知道，自从我逃出魔界的事情被传扬开来之后，仙妖魔三界都派了人来寻我。一个没有实力的仙，是妖魔眼中的香馍馍。只有回到仙界，才有片刻的安宁。
可是比起片刻安宁，我宁可活在被妖魔追杀的危险中。因为我知道，即便我回了仙界，那里也不会有我的位子。
阿雀是心地至纯之人，她的妖力比起寻常的妖要纯粹得多。留在她身边，可以掩盖我身上的仙气。
可惜阿雀这个傻丫头，她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些，我仅仅是用一些吃的，就轻易收买了她成为我的“娘子”兼“保镖”。
但凡她有心，稍微留意一下那些追杀我的妖魔，就不难猜道我是从魔界逃出来的天族质子。可惜她从不在意这些，甚至还每天得意洋洋地在我面前，向我炫耀她打跑了多少个追我的妖女魔女。
她不知道我是谁，更不在意我的过去。
她永远是那么一副恣意洒脱的模样，开心了就吃东西，不开心了找人打一架就开心了。
我究竟是何时对她动了心呢？恐怕连我自己也说不清了。
或许是为她替我打跑各路妖魔的“英姿”所折服，或许是因为她那一声声“小相公，我想吃桃花酥了”，又或许是因为她看我时那种无比干净又纯粹的目光……
她说我生得好看，她说她一看见美人就会心生欢喜。
我从未有过像如今这般庆幸，庆幸拥有这张我曾经痛极又恨极了的脸。可同时我又无比地害怕，若是有一天若是我不够好看了，她为此不喜欢我了该怎么办？
于是我每日都会提前把自己收拾整理好，保证自己的白衣纤尘不染，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才敢出现在她的面前。
可是我从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赶我走。
不过也是，以她的性格定然不愿连累别人。即便我不同意，她也会想方设法离开我的。
不若先假意离开，然后再悄悄跟着她。一旦她遇到了危险，也好出手相助。
我将她赠与我的鳞羽，贴着胸口的衣襟保存，那是最靠近我心脏的地方。
自我离开魔界后，仙力有了显著地提升。不过为了避免被天界发现，我刻意压制了实力。
直到那一日，我看见她浑身是血地倚倒在一棵枯树上，那头该死的黑熊精，看她的眼中竟然还泛出淫邪之色。
那是我的阿雀，我的小娘子啊，我怎么能容许她被旁人如此欺辱？！
我如同疯了一样解开体内禁锢的力量，冲上前去斩杀了它。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杀生，不过那黑熊精却不是第一个在我面前死去的人。
鲜红的血液染了我全身，已经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别人的。
我从后面抱起我的阿雀，因为我不想让她看见我这副狼狈的模样。
我不顾她的生气，只是静静地抱着她，因为我知道我很快就要失去她了。
我好希望，那一瞬就是一辈子。
可惜雷劫终究还是来了，我在她的眉间落下一吻。我不顾她的反对，迎着雷劫而去。
雷劫之下，九死一生。我这点子微末的实力，对付一个黑熊精尚且要拼尽全力，更何况是这大妖之劫？
那时候，我是抱着必死之心而去的。
可是我万万没想到，阿雀竟然想为了我而入魔。
魔……一直是刻在我骨髓里的痛，我不希望她变成毫无人性的魔。
所以我告诉她：“其实我爹娘是天上的神仙，所以我也是仙哦，我不会死的。”
“妖可以成仙，但是魔不可以。就算是为了我，你也要好好地活下去修炼成仙，然后来天上找我，好不好？”
就算找不到也没有关系，等到数百上千年之后，你也早就遇见比我更美好、更爱你人了吧？毕竟你这么美好，合该被人一辈子捧在手心、珍而重之。
而不是浪费在像我这般如此不堪的人身上。
届时，你应该也早就忘了我吧。
可是，为什么一想到这里我的心就好难过？比在魔界遭遇的践踏侮辱还要难过，比十万雷霆加身还要痛。
我终于忍不住补充：
“哦对，忘记告诉你了，我叫君馥。”
“君子之交的‘君’，馥郁芬芳的‘馥’，千万要记得我哦。”
君子之交，馥郁芬芳。
可惜，我着实算不上君子。
佳人有如卿，何以不心动。
小娘子……
我对你动心了啊。
4.仙界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处于仙界。
我才知道，两道具有毁灭之力的天雷劫，不仅没有让我魂飞魄散，反而还意外地激发了我体内的花神之力，被刚好路过的长芳主给救了。
原来自从当年母亲陨落后，一直无人继承花神之力，不仅天界的花开始枯萎，花界更是迅速衰败了下去。
也是在这时候，与我素昧平生的天帝，我所谓的父亲，终于出现了。
他将我带回了天宫，认回了我的身份，赐予了我宫殿美人。
可我知道，如今的我不过是他牵制花界的棋子罢了。就像曾经的我，不过是被送往魔界的弃子。就连那些美人，也是他的眼线。
她们的颜色，不及我小娘子的半分，性子就更是没法儿比了。
在天宫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于我来说都是煎熬，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我的小娘子。
只是不知道她有没有那么一刻在想我？
可是没办法，我只能与她们逢场作戏，才能放松天帝对我的警惕。
好在魔界那些年的经历，让我是惯会了做戏的。
直到三百年后，我再次感受到了熟悉的雷劫。
我没有想到，我的小娘子为了来仙界找我，是真的有在好好地修炼。
可是三百年的时间太短了，即便引来了雷劫，也不能保证她一定会渡过。
小娘子原谅为夫的自作主张，又来替你渡劫了。
可是我又怕你被天帝发现，成为掣肘我的筹码，所以我不敢与你相认。
我以为只要我躲起来，让你找不到我。时间久了，慢慢地你也就死心了。
直到天后寿宴上看见你，我才知道原来你的执念这么深。
天后的寿宴是整个天宫的大事，我无法不出席。
于是为了撇清与你的干系，我故意假装不认识你，故意和身边的女仙亲近。
你可能不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勇气，才说出那一句：“无耻妖女，粗鄙不堪。”
看到你红着眼睛，问我对你究竟有没有真心的时候，我心痛得快要死了，可偏偏要装出一副风淡风轻的凉薄模样。
好在我是惯会玩弄人心的，我知道如何用最淡漠的语气说出最伤人的话。
我说：“看来是你爱上本君了，不过以你的姿色有些勉强。若非要让本君给你个机会也不是不行，你像她们一样，来取悦我。”
可是我没有想到，你竟然直接为此负气跳了堕仙台。
我想也没想，就跟着跳了下去了。
那时候的我在想些什么？
或许是在想，如果能就此与你死在一起，也不失为一个好结局。
如此，也算是给我这残破的一生，一个交代。
可惜我没有死，长芳主冒着身死的危险救了我，按辈分我该称她一声小姨。
她说，花界需要一位花神，我不能死。
可惜他们不知道，幼年丧母之痛、魔界的践踏屈辱、两次雷劫的损伤，早就让我的身体千疮百孔，堕仙台一跃不过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命不长了。
可是我不能不顾长芳主她们对我的殷殷期盼，于是我夹杂在花界与天界之间，努力平衡两方势力。并且花了五十年的时间，终于让花界走上了正轨。即便没有了我，花界也能很好地运转下去。
如此，我也就能安心地去了。
只是可怜了我那小娘子，注定等不到她家那负心薄幸的汉子了。
在生命的最后那段时光，我时常想到母亲临死前的那些话：“如果可以……来世莫要生在帝王家。”
如果真的有来生，我要做什么呢？
首先，不仅是帝王家，连神仙我都不要做了，因为我实在讨厌仙界。
其次，我也不要再去魔界，那里有我太多肮脏与不堪的回忆。
如果可以的话，不若便当一只小妖吧，就像阿雀那样的。
于是我告诉长芳主，在我死后，请将我葬在妖魔两界的交界处，连带着我怀中的鳞羽。
因为，那是我和阿雀初见的地方。
……
据《六界史书》记载：天界六皇子陨落的那一日，六界所有的花树草木皆失了颜色。
5.人间
五百年后，人间。
我正流连于人间各地繁华处，不知道为什么，我很喜欢这种嘈杂喧闹的感觉。
其实，我不知道我是谁，我从哪来，要到哪儿去，我甚至连父母都没有。
我只记得我大约是一百年前，出现在妖魔交界处的。
我刚出现的时候，就是一只小小的雀鸟。或许是因为天赋异禀吧，我仅仅花了一百年便修成了人形。
修成人形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外出游历。因为我实在太讨厌那种孤寂的感觉了，所以我的第一站便选在了人最多的人间。
今天刚好听了一出妖妃惑国的故事，世人都说纣王是昏君，妲己是妖妃。
可我觉得，若非真爱，妲己后来也不会妄想着凭自己的一己之力，帮助气数已尽的商朝苟延残喘，更不会与纣王一起从容赴死。
正因为他是君王，所以他们才不能像寻常人一般，拥有平凡的爱情。
正在我如此想着之时，人群中忽然响起一道清越的女声：
“世人都说纣王是昏君，我看不尽然。”
“抛却君王的身份，他不过是个想保护自己心爱女子的普通人罢了。”
我忽然对她来了兴趣，可谁知她说完便离开了。
我一路追随她的踪迹而去。
见她想吃糖葫芦，我想拿一串递给她，谁知刚好撞上了她的手。
她忽然回头，可在看见我之后，就一下子愣住了。
她的眼中闪烁着我看不懂的神色，说不出是欢喜还是难过。
我定了定心神，自以为风流地一笑：“你是谁家的小娘子，为何这般看我？莫不是看上我了？”
她说：“不过是萍水相逢……”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话便脱口而出：“萍水相逢，即是有缘。小娘子不若与我同行一程？”
她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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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落灯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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