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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浊酒,敬你我过往,敬风雨流年。殿下,请!”听雪笑靥如花,举杯低首间,掩尽离别的感伤。“此去——山高路远,殿下,多保重!”
楚珩垂首无言,略停顿,随即一饮而尽。再抬头,眸色深深,言语艰难:“听雪,我们——终是无缘。”
听雪弯起嘴角。无缘?这就是你决然退婚的理由?十年相交,三年婚约,一句无缘,便烟消云散?
哥哥说,楚珩偶遇杞国公主,二人一见倾心。楚珩上奏帝王,他要亲至杞国,求娶公主,换两国十年休战。
哥哥说,众人议论纷纷,楚珩不动声色,置若罔闻。
哥哥说,皇族子孙,大多被安排内外联姻。他为国为民退婚,无可非议;你顾全大局退让,实足称道。
“也罢!你志存高远,我望尘莫及,实在是无法同路而行。殿下,你我,至此已矣!”锥心之痛凝聚指尖,起手,万马奔腾。
楚珩回望,一袭紫衣,十指轻舞。乐声响起,那般熟悉,又那样遥远。
琴音清远,宫商角徴动人心。他五指轻动,昔日流转于弦上的脉脉情意,倏然撞入心房。刺骨的疼!
“听雪,奏完这一曲,重新来过吧!”低喃罢,大步离去。“前路黑风孽海,九死一生,我无法许你未来。”
身后,流水清音渐渐沉郁,似呜咽,缠绵悲切。有急⾬敲窗,有微风拂柳。恍惚间,她翩然起舞,飞旋的⾐袂与他的目光纠缠,纠缠……
“殿下,不能再耽搁了。他们,催得紧。”小童轻轻唤他。
“小姐,停下来休息一下吧!您都弹奏一整天了。”小丫头冬儿换掉冷茶,无奈地劝。
听雪微闭目,“让我尽兴吧。今日之后,一切过往,只是过往而已。”
微微一礼,东儿无奈退出凉亭,坐在台阶上。小姐吩咐了,不许过去扰她。
折一枝野草在手中揉搓,东儿低声叹息:“殿下啊,你可知道,小姐满心都是你?这样辜负她,以后,你会后悔吗?”
手指一阵刺痛,琴弦刮入伤口内,几乎能听到刺啦一声。
殷红的血,随舞动的指滴滴落下,婉转带出一滴琴声。
真的是一滴琴声。
琴声似沾了丝丝点点的水雾,浸润人心。然后,第二滴、第三滴……直至绵绵细雨,若牛毛,似微风,细细密密,沾湿衣襟。细雨渐至滂沱,倾盆而下。
良久,雨声倏然止歇,琴音渐逝。
冬儿惊醒,起身奔入亭中。
小姐依然长坐原地,手上已是鲜血淋漓。
冬儿手足无措,慌忙扯了身上的帕子,颤着手轻轻擦拭。
听雪起身,淡淡道:“这筝,就此收了吧!”
最后一次回望,那个紫色的身影,从此刻在心中。
“千般不舍又奈何?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身为质子,死生不由已。雪儿,你安乐一生,即我所愿。”
一声长叱,身下的马儿如流星闪电飘远。
“跟上!”一灰衣男子低喝。身后,数十人扬鞭拍马,腾起一片灰尘。
数日狂奔,人马俱已疲惫不堪。楚珩靠坐在一块大石上,闭目休息。
小童递过水和干粮,“殿下,再有两日,就要到云城了。”
楚珩淡淡应一声:“嗯,迟早都要到。”
几日食不下咽,楚珩面色晦暗。他咀嚼两口,勉强吞下,便搁置一旁。
那日,高高在上的帝王,他景仰膜拜的父皇,用平平淡淡一句话,终结了他一生的幸福——
“与林家退婚,娶杞国公主。否则,你母妃只能在冷宫终老!”
他大惊,抬头看,那个他叫了十九年父皇的男人,正若无其事地品茶。
“你去,可换我朝十年太平无战。你锦衣玉食二十年,为朝廷做这些微的牺牲有何不可?”
“你去往杞国,虽为质子,但你若与公主能相濡以沫,夫妻情深,即便他日刀兵再起,你有公主相护,想必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他据理力争,换来的,却只有怒斥,和鬓角狰狞的伤口。
呼啸而来的砚台,砸灭了他心底最后一丝孺慕之情。
他可以殊死一搏,但,母妃怎么办?那个满眼都是父皇的可怜女人,她有什么错?冷宫,会要了她的命!
还有听雪,带她浪迹天涯吗?她深闺娇弱,拿什么去躲避帝王暴怒之下的追杀?
即便他可以抛弃一切,听雪能吗?她怎么忍心连累父亲兄弟?
而他,又怎么能让她失去一切?
“雪儿,这梅府的公子,娘见过,人品端正,还谦和有礼。梅大人与你父交好,日后,必不会有公婆刁难。”
“李尚书家,嗯,不是长子,但功名在身,好学上进。他博古通今,你知书达理,岂非一段佳话?”
“明安和你一起玩到大,你二人可谓青梅竹马。他对你的心思,我们都能看出来。这次,他央了祖母来提亲,你——”
“娘,”听雪打断母亲,“此刻女儿无心婚姻之事。但是,如果对方不容推辞,就女儿随爹娘安排。女儿不会让爹娘为难。”
冬儿掩上房门,闷闷地嘟哝:“小姐,你何必如此顶撞夫人呢?你的终身大事,夫人必定 要放在心上啊!”
“殿下负你,你不恨他就算了,还要为他搭上自己的一生吗?两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男子多得是!”
听雪忍不住“噗哧”一声笑,手中的书虚虚拍过。“冬儿,你都跟谁学得这些俏皮话儿?快快快,再说几个来听听!我怎么听着这么有趣儿呢!”
笑闹毕,听雪长叹一口气,“是啊,我也该为自己考虑考虑了!斯人已矣,我又何必沉溺于过去?”
“冬儿,梅花该开了吧?随我去梅林走走。”
红梅,白雪,紫衫。
衣带飞扬,云鬓微倾。
冬儿擦着额头的汗,摆手求饶:“小姐,不行了,冬儿太笨,学不会这么难的功夫。人家都转晕了!”
“哦?你是说,你想留在府中,不随我出行?”
“不不不不不!小姐,您到哪儿,我跟哪儿。来吧!我觉得我还行。”
“楚珩,”一行清泪缓缓淌下,干裂的唇微动。“我求了父皇,放你离开。他答应,绝不拦你。楚珩,你能不能答应我,不动父皇?”
“楚珩,是我对不住你。是我少不更事,听闻你才貌非凡,温良仁厚,便心生爱慕。父皇他,只是怜我病弱,才出此下策,累你旅居异乡,寝不安眠。”
“我知道你心有所属,也知道你有所图谋,但是楚珩,”她看向旁边的案几。“父皇承诺,你安全离开,两国依旧十年休兵。想来,你父皇也不会再为难你。”
“楚珩,自见你之日起,我就,放你在心上。虽然,你从未,对我有一丝真心……”
五日后,公主薨逝。
三月后,圣旨出:闭公主府。岐皇子楚珩即日离京。
“听雪,你还在等我吗?”楚珩策马疾驰,归心似箭。
岐边城外,守将捧圣旨等候。
楚珩长笑泪下。“杞国异动?督军边城?无召不得入京?父皇,您这是怪我放过杞君?还是,无论如何也容不得我?”
四月中,边城密报:督军病危。
“啊!疼!”听雪跺着脚惨叫。
冬儿强作镇静,抓着假须的手却微微颤抖。“小姐,再忍一下,马上就好。”
“终于不必和这群臭男人虚与委蛇了!”听雪长叹,瘫倒在床,伸个懒腰。
“小姐,今天都探到些什么信息?”
冬儿试了试水温。“小姐,可以洗了。”
泡在温热的水中,听雪闭目沉思。
“若果真与林府结亲,林大人必然会支持珩殿下。皇上正当盛年,疑心又重,他怎么能容忍珩殿下独大?又怎会任由二人联手?”
“林相用兵如神,敌国畏之如虎,乃镇国重器。珩殿下虽高才大义,却不入帝王眼。一个不得宠的皇子,还屡屡逾矩忤逆帝王。皇上如何取舍,不言而喻。”
“当初,遣珩殿下去杞国为质子,父子情分就已所剩无多。若珩殿下杀杞君,得杞国,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毕竟,他大功归来,皇上也不好寻他的错处。”
“可怜珩殿下,在杞国明枪暗箭,如履薄冰;千难万险得以归国,却——唉!最是无情,帝王家!”
“珩殿下性率直,罪于人而不自知。加之母族式微,皇上不可能属意他继承大统。既如此,怎会让他与林家小姐联姻?”
“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林家功高,帝王疑忌。若想保全家族,窃以为,林相理应激流勇退。”
听雪心烦意乱,也不叫冬儿伺候,自己穿戴整齐。
楚珩,我本该知道,你志不在权势。当初退婚,你欲语还休,是有苦难言。
楚珩,等我。
楚珩奏请埋骨边城,情哀词苦:不欲母妃哀痛。且以此身此魄助守边城,护岐国平安。
帝王沉吟半晌,大笔一挥:准!
林相请辞,称“臣母年老思乡,欲侍母膝下”。
帝虚留。遂赐金万两,新宅一处。不准离京。
披星戴月,飞马至边城。
然,斯人已不见。
荒丘。孤冢。枯木。
微风起,白幡动。
十指轻舞,发丝纠缠。
乐起。泪落。
一曲红尘,依旧情深;你,却红尘缘尽。
珩,一路慢行!
来生,不入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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