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Z离职的时候,我正艰难地想从一段非常低沉的状态里爬出来。
我在无聊的时候刷着Instagram,看到一位同事吃饭的视频,我评论了两句。他私信我:我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
当时第一反应是,Z要结婚了。
等了几个小时之后他回复道,Z离开这里了。
我非常惊讶。因为就在一个月之前,整个办公室还没有任何人员流动,除了我们几个实习生离开后,又来几个新的实习生。
他又说,两周前他忽然说道要辞职,然后就走了。
原来一个月前机缘巧合遇见他的那一次,似乎就是最后一面了。
十月的第一个星期,我去市中心面试,提前联系了那位私信我的同事,约了一起吃午饭。面试结束得早,我便回去之前实习的D行,换了门卡去了44楼层,正是午饭的时候,同事打卡带我进了办公室,和老板打个招呼。
第一反应往他位子看,空的。失落感是有的。
后来我和同事们去吃饭,吃完饭回到楼下,他们上楼,我去搭地铁。在去地铁的路上,我还在想,下一次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他。一边想着一边走,却在地铁站出站口遇见了他。还是白衬衫,没戴眼镜,走路时背也挺直。我激动异常,忘记了他是不是还记得我这个实习生,我叫了他的名字。他看起来惊讶,转瞬回给我一个笑容,冲我挥了挥手。
没多说话,我也没停脚步。我想下次来,或者以后来,总是有机会再见到他的。毕竟我觉得那时候的他,已经做到了这个银行的AVP,做事小心谨慎,深受老板喜爱,能晋升得很快,或许我毕业的时候回来这里上班,他已经是VP甚至更好。
可是他就这么突然地,辞职了。
即便就算他还在D行工作,我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次。但我那时候总觉得他还在我的生活里,只要我愿意,只要我想,我都可以坐一个多小时地铁,换卡,上44楼,只要没有什么大事,同事都可以把我带进办公室,哪怕不进去,我也是知道他就坐在磨砂玻璃门的后面,是我触手可及的范围。
现在他辞职了,甚至没有告诉同事要去往哪里。
新加坡金融圈小,或者,新加坡很小,倒不是说以后一定见不到面,或者老死不相往来。可他毕竟就这么消失在了我目所能及的范围。他不用linkedin,没有任何社交,我对他的唯一记录是D行结尾的邮箱,现在也应该被注销了。
我在D行实习三个月,期间和他邮件来往不过五六次,可能说过的话加在一起没有十句。对他私人生活了解为零,没有一起吃过一顿午饭。
却是整个部门我最欣赏最喜欢的人。
他做事永远谨慎,滴水不漏,按照某学长的话,老板就是给他shit都能把shit做得很好挑不出毛病。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穿着浅蓝色的衬衫,黑色西裤,典型的银行男的打扮,带着一副黑框眼镜,不苟言笑。高,瘦,站得笔直。后来我和一起实习的哥哥发现他只穿蓝色和白色衬衫,于是每天的乐趣就是猜今天Z会穿蓝色还是白色衬衫,戴眼镜还是隐形,然后我们期待着九点零五分他从玻璃门外走进来,睡眼惺忪的样子,是这四分之一中哪一个。我们乐此不疲。
20岁生日的时候,好友买了蛋糕来公司,同楼层的实习生朋友也买了蛋糕,吃不完,我就提着一个蛋糕进去办公室,递给一个同事请他帮忙分一下。
那时候下午六点二十分,我们部门还没有一个人下班。
我拎包走的时候,看到同事刚好走到Z身边,他笔直的背,侧着讲话。
等到第二天来到办公室,邮箱里躺着一份六点三十分发来的邮件。标题就是生日快乐,跟着我的名字。内容简短,大概意思是生日快乐,谢谢你的蛋糕。
我感动得不行。整个部门二十几个人,都分到了蛋糕,只有他还记得和我说一声生日快乐。
或者还有一次,香港分部派来的人给老板带了一大盒Jenny Bakery,老板转手送给了我。接下来的一周里我几次拿着那一盒饼干分给部门里的同事,一个一个地去问。大部分人忙于工作,拿了说句谢谢。而他每次都转过身来看着我,说谢谢,然后拿饼干。还有一次他说,我可以拿两个吗?语气一如既往的斯文和客气,听起来又特别孩子气。
有几次他找我做一点小事情,都是提前来当面讲一声,然后发邮件,语气客气,“帮我个忙”,态度温和,全然不觉得是老板在给实习生下属安排事情。我做不出来或者听不懂的时候去找他,他便停下手头的东西指点着我修改一点文件。更多时候,在我期待同他一起共事的几个小时后收到邮件,告知我老板已经要求他找另一个实习生做。事情发生了几次,我有些失落,老板总是希望我专注地跟另一个analyst做事情。
我每次下班的时候都会习惯性往那边看一眼,他总是坐得很直,打字飞快,在我眼里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后来我加班多了,发现他也就做到六点半左右,也许是个有生活的人。
当然上述只是我此刻乱七八糟的思绪,关于Z在我记忆里的细微末节。我于昨天知道他辞职,到现在都觉得这件事情很突然和不可捉摸。也让我不断地想,有些时候你真的不知道这是否就是最后一面。如果一个月前不是那么机缘巧合我刚好在地铁站遇到他,可能最后一面就是…… 就是我结束实习的那一天吧,而那一天是个什么情景已经全然忘记。那时那刻也不会知道,这就是终结。
2016年我的一位学弟意外去世,我是他高一时候的OGL。人很不错的小学弟,学校赛艇队队员,晒得黝黑的皮肤。我催他交表格交钱的时候总是乐呵呵地看我,然后说我又忘记带了。
迎新结束之后很少在学校见到他,偶尔几次见到是在食堂,或者在球场外面,他和一帮朋友,打打闹闹的。
知道他过世的时候是我的Gap Year,在家附近的快餐店打工。当时迎新小组的群里气氛沉重,而我一无所知。我去问了私交甚好的学妹,她告诉这件消息。我仍记得店里不稳定的无线网花了很久才加载出学妹的信息,我打开的时候以为自己在做梦。
想不到,记不起来,最后一次见他什么样子。也不记得当时有没有和他说话,甚至可能因为压力大,都没有很认真地冲他笑一下。同为OGL的另一个朋友不明就里,在群里问发生了什么。我私信他说学弟走了,想了很久在passed away和is gone中间选了后者。良久他回复一句,我很震惊。
珍惜眼前人——如果说这种种给予我最大的启示是什么。这种感觉在得知爷爷去世的时候有了最深的感触。出国之后见爷爷的频率就是一年一次或者两次,看我回家的次数。每次去见他都会讲很多话,虽然疾病使他发音变得困难,胆他思维始终敏捷,我和他聊天从来不会觉得在对空气说话。他一直给我很好的回复,和我聊聊历史和电视剧,嘱咐我好好照顾身体,有时候也会煞风景的说我可能下次见不到你了。我都不信。
高一冬天见他的时候,他异常认真地说,我下次见不到你了。我打断他的话,可他又说一遍,我下次见不到你了。那时候我已经很清楚他的病情,但我没想过已经坚持快二十年的他坚持不过这一个半年,再多一个半年。
我忽然害怕,和他说更多的话掩盖这种害怕,似乎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一个月之后爷爷过世,那时候我正在带着高一的学生迎新。家里人没有告诉我,直到十一个月后我高考结束回到家里。
所以那真的就是最后一面。
有一集剧场版里,柯南对元太说,一次擦肩而过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哦。当时不以为然,如今想想,只是因为当时没有经历过这种突然的离开罢了,生离或者死别。
然后也不得不接受的是,那些书上看来的道理,那些当年并不能懂得觉得是矫情的道理,也随着自己长大而开始渐渐懂得。颇有《阴天》里唱到,若想真明白,真要好几年。
这可真是个残酷的现实。
所以我想,珍惜眼前人,大概是我能做的最多的了。人常说意外和明天,不知道哪个先来。若是意外先来,回忆最后一次和这某某说话,见面,甚至发微信,都觉得心酸至极吧。
很用力地活着和保持对生命的敏感度,见每一个人的时候都认真。因为,这或许就是最后一面。
Ps Z今年本命年。希望他辞职是因为有了更好的机会。希望以后能再见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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