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没有朋友的人

       我打定主意不让这样的事发生，你可能会问哪样的事，就是从搬到这个城市开始，我就打定主意不和人熟悉，这是多么简单的一件事，你也许会说，哪有这么容易。

       就从我开始上班的公司，我就准备做个机器人一般的前台，“您好”即使我是个男人，没有柔和的笑脸，我也只想做个上承下应，空洞的脑海没有任何事情需要过滤的前台，也许你会反驳，前台都是需要动脑筋的，没有哪个工作是不需要动脑筋的，除非流水线的工人，只需要做好一件事，比如把这个铆钉准确地放在那个灰色零件中间。那我也可以照这个逻辑这样反驳您，工人也是需要思考的，怎样能够提高工作效率，这样就可以时不时趁老板不注意在吸烟区偷偷摸出两根之前路上捡的烟屁股，点燃猛吸个两口，然后继续若无其事地回去插铆钉，最主要的危险就是要避开巡视的组长，他们可是像鹰一样四处盘旋。只要想努力，什么岗位都可能出人才，这种鸡汤的逻辑我可是听过了不下一万遍，可是我就是不想努力，身体里装了某种一努力就会生病的阈值，一努力脑子里就开始思索：这么努力干嘛呢？这么辛苦挣那么多钱干嘛呢？好像扯得有点远，反正我就准备这么大脑空空、没有朋友的过一辈子了，那您问我，您老了准备怎么办呢？说实话，我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毕竟对于一个大脑空空的人，想那么多以后可能过于浪费脑容量了。也许您是个十万个为什么，总是特别积极操心、关心、想要控制别人的事，还要刨根问底，那您空空的脑袋，什么用都不做，也太浪费了？

       我就喜欢这种浪费，什么叫浪费呢，这是多么好的状态呀，简直是人生最好的年华，什么也不用想，挣点钱，吃点东西维持活着，就这么静默地坐着，什么也不想，书也不看，电影也不看，就这么坐着，或者躺着，手机也不看，电脑也不打开，就这么坐着。有人听完我的这一长串自白，肃然起敬，对我恭敬地说：“您一定是个哲人，谁能脑海里不装点什么乱七八糟的，光思想还不发疯呢，您一定在思考更深奥的问题。”谁定的铁律，人一定要看点什么才不至于陷入胡思乱想的发疯境界，我就喜欢坐在椅子上，躺在床上都让我感觉不舒服，看着我对面的墙，它总是白的，很少有别的颜色，我不会去思索它为什么总是白的这样的问题，有人操心它的，这不是我的范围，我只需要看着它，等到饿了的时候吃饭，并不总是8点、12点、17点这样的时间，因为我家没有时钟，那您怎么上班呢？有人这么问，我有手机啊，并不是史前生活的人，当我需要上班时它才会开机，这时候它才是时钟和联络器。

       其余时间您在干什么呢，什么也没干，就对着白墙，坐着。白墙里有什么？您家的白墙与别人家的可能有什么不一样？有的人过于好奇了，有家国家科学院甚至听闻了这个故事，得到了我的应允，将我家的白墙刮了一点，带回去检验了其中的成分，很明显他们会大失所望，这只是我租住的某一个房子，大部分都是白色的，偶尔也有黄色，我只是看着，没什么行动。

      也许是您身世悲惨，原生家庭给您带来了极大的痛苦，您通过某种不与人亲近的平静，来获得内心的安宁，掩盖掉过去的事情，这些新闻真是顶烦人了，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都拿出来讲，看着我过年前才见过的妈妈，被迫说着我们基本上有一年没见了，可不是嘛，过年前刚见过嘛，新的一年过去了呀，小时候被爸爸拿着鸡毛掸子到处乱赶，旁边的观众都发出哀叹，“哎”，为我这不幸的身世，原生家庭的暴力，为了培养诚实品格，作弊这种事可不得狠狠惩罚嘛，印象中这种事也只有这么一次，仿佛节目用这些小事拼凑了一个悲惨的家庭境遇，暴力、疏离、悲伤，我也感谢这种节目，就是这种引导，让我好不容易逃离了大家谜一般的关注，但是又带来新的一轮同情，连我的老板看了这个节目，都不舍得让我做事了，看到我都是哀戚“太悲惨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大老爷们，对着我露出同情的目光，着实让人有些瘆得慌，还好他善心一发给了我长假，我又可以在家里安安静静地看墙了，哪一面都可以，只要有凳子能放在一边就行。

       “亲爱的X先生，对于您悲惨的过去，我们给予诚挚的慰问。但是，很遗憾的告诉您，我们并未在您租住房间的白墙里发现任何特殊成分，对此我们深感歉意。最后对您致以诚挚的问候，祝您未来生活愉快。真诚地，国家科学院。”这也是顶烦的一件事，当我打开信的时候，总是会产生错觉，这是和我相交多年的好友，在对我诉说绵绵的思念之情，过于关心我的过去境遇和未来生活。我连一个字都不想回复，这个结果我心知肚明，毕竟我每天都在观察白墙，对它熟悉的不得了，不是说那种颜料、化学成分的熟悉，就是知道它和别的墙没什么两样，就是一个墙而已，哪有什么特异性。

       这场关注到了下一个新闻爆点来临，某某某出轨某某某，双方还都是明星，太好了，总算将我从这种关注度中解放出来，关于我的热搜总算跌到了谷底，您知道吗？还有人成立了我的粉丝团，准备跟着我直到天南海北，每天po出我生活的蛛丝马迹和逻辑推理，太可怕了，简直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我泄露的每一个生活片段，都要被他们细细分析。所以我决定藏起来，换了个城市，还是前台，不要交什么朋友，白墙就够了，它在某种程度就是我的朋友，如果以世俗朋友的定义来看，为什么呀，它又不能说话？需要讲什么呢？

        朋友干嘛需要讲话，陪伴不是最长情的么？宣传都这么说。反正其实跟朋友讲的话，很多时候都是回音谷，都被反弹回来了，白墙还不会反弹，多么好啊，多么干净，我可以保持脑中空空，还有陪伴。那您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干什么有这么多人在寻找意义？我脑中空空，哪能思考这么深奥的意义？您快乐吗？这也不是我的脑袋该思考的。这人急了，那您思考什么呢？我不是一早就跟您讲了，我什么都不思考吗？这不是一开始就说明的问题，是个陈述句。

       还是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一堆人在我的新家门口，妄图寻找某种惊世的秘密，还有粉丝来踩点，毕竟没有新的物料，狂热太难维持下去。而我整日看着我的白墙，新的一面，带着脑中空空，太好了，永恒地坐着呢，总会开始忘记的，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