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子上熬煮的中药滋滋作响，沙发上晒太阳的奶奶又打起了盹。
这是很久远的事情了，但又好像一切皆在眼前。奶奶患有高血压及脑萎缩，小时候的我并不清楚脑萎缩是种怎样可怕的疾病，只记得奶奶屋里常年摆满了药罐。都说奶奶的病与生养9个儿女有关，我无法确定真假，只知道活了77岁的奶奶生前几乎一直为病痛所困。
印象里奶奶只做过两三次饭，腿脚不便致使家务的重担压到了爷爷身上，我很钦佩我的爷爷，毫无哀怨的伺候了奶奶40多年，这是身为丈夫的责任，更是他沉浸在平凡日子里对奶奶深沉的爱。
2004年过年了，我穿上了新衣服，照旧奶奶是要仔细端详我的衣服的，接着再问“谁给你买的啊”。回想起来我几乎每次都是随口一句“我妈”，或是出于孩子爱玩的天性，或是出于不懂得日后失去奶奶的哀痛，当时的我总把玩看的比奶奶更加重要。过去的冬天似乎比如今更加凛冽，爷爷一大早就出门捡粪去了，记不得当时家里其他人在干些什么。我在院子里踢起了毽子，奶奶穿着深色的花棉袄静静的看着，冬日的阳光倾洒下来，洋溢着整个院落，她花白的头发在阳光里忽闪忽闪。通常奶奶会晒上大半天的太阳，直到爷爷唤她吃饭用药，或是院子里布满荫凉才会挪步屋内。小时的我不理解奶奶为何对阳光如此钟爱，长大了也慢慢明白了，可能在变化无常的日子里，只有阳光保留了岁月的味道。
在我四五岁时，父亲开过面粉厂，最后潦倒关门，家中的日子也就此紧巴起来，母亲不堪债务负担只身前往山东打工，一走便是一年。父亲干起了拉货生意，也正是从那时起奶奶的心也随着父亲一同在路上奔波。家中无父母，现在回想起来已记不清当时年幼的我们仨是如何熬过了那段孤独的童年岁月，只能清晰的记着奶奶一天总要三番五次的让我们打电话，“快问问你爸到哪了”、“死小丫头，快打电话问你爸今晚来不来家”……都说人是为了烟火气活着，父亲母亲为了烟火气奔波，爷爷奶奶为我们维系着家中的烟火气。
夏天，母亲给我和姐姐买了新凉鞋，不一样的款式，不一样的材质，我年龄小拿到的鞋子也较为丑陋。我大吵大闹，只想穿上姐姐手中那双漂亮的新鞋子，但哭从来都不是“赢”的筹码，我赢得的只有奶奶不真实的安慰，“哭什么，你的鞋好看，颜色红红的多好看”。以前的我们是贫穷的，家中吃饭只烧一个菜，土豆、豆皮是常菜，想要和其他孩子一样吃零食是一件奢侈的事情。但我有我的奶奶，她在窘迫的生活里给我买了布娃娃，买了小孩子最爱的彩色项链，依靠着她我还经常性的吃上了小卖店里馋人的零食。她让我尝到了苦日子的甜头，呵护了我的童年，让我在生计艰难的环境里快乐的成长，这样的独宠如钻子般钻进了我的心里，成了我一生的骄傲，让我苦苦追忆。
三年级的我在老师的普及下第一次知道了母亲节，拿着一块钱给妈妈买了10个小孩才喜欢吃的零食，还给奶奶做了一张大大的贺卡，卡片上有我用彩笔写的“祝爷爷奶奶长命百岁”。依旧是在午后的阳光里，我捧着贺卡给爷爷奶奶大声的念着，我不知道不识字的奶奶能不能看懂我的画，只看见她开心地笑着，脸上的褶子也随着笑容皱了起来。
2007年奶奶病情愈加严重，除了吃药，她还在家中烧起了香，拜起了佛，科学治不好的疾奶奶开始寄希望予神灵。那时的我懵懵懂懂，甚至对屋内的这尊菩萨心生畏惧，但随着长大我开始体会到奶奶当时无望的心理。原来生始终是我们最割舍不下的事情，能够健康的活着又是多么的可贵。
下半年奶奶开始行走困难，拄上了拐依旧免不了摔倒，到了后期因疾病牵制，奶奶说话功能退化，开始咿咿呀呀，她和我的日常闲聊也就此成了往事。后来，奶奶搬离了我家，由其五个儿子轮流抚养，我见到奶奶的次数也骤然减少。2008年奶奶病危，人人都说奶奶不行了，可她凭着一口气愣是撑了三天，大家都说她是在等她最牵挂的小儿子（即我父亲），有人不信，可待我父亲从外赶至奶奶身边时，奶奶竟也就真的合上了眼。
一生最重，不过饱餐与被爱，一生所求，不过温暖与良人。我们这辈子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兜兜转转中却始终被“情”牵绊，奶奶挂念着儿子，惦记着孙辈，也许对她来讲这是一种情感的归宿，一种生活的奔头。
今年春天回老家，饭后闲时和弟弟散步至老家前的田地，我们互说着记忆里这块田地的模样，却发现话题怎样也绕不过陪伴了我们整个童年的奶奶。儿时分布在田野里的小菜园随着老一辈人的逝世也无人再勤于打理，渐渐都被种上了小麦。风轻轻的吹着，鸟鸣声忽远忽近，步履不停的我们仿佛回到了那个在河边抓蝌蚪、在池塘钓龙虾、在树上粘知了的小时候。回去的路上路过奶奶的墓地，坟上土壤被翻了新，墓地四周也插满了鲜艳的假花，多彩的花在风里摇曳，我们停下了脚步，默默的站了好久，像是各有所思，像是心照不宣。
她确是走了，且在记忆里走了好久……
我想她，和所有的思念一样，又和所有的思念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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