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陈骄阳不记得这是认识杨方舟的第几年了,她只知道,他们从未见过面,以后,也再没机会见面。
二
忽然从家里转移到了病房,陈骄阳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将离开了。
即使,在这个世界上还未停留过多久;即使,父母掷入无数钱财只为让她远离出生便有的病痛;即使,她还未活地如自己的名字一般灿烂;即使,她还未见过他。
陈骄阳的病让她无法出门,从小她只能待在家里,由爸爸教她各种知识。也是足不出户的缘故,陈骄阳生性偏静。她总是安安静静的,长长的黑发垂在耳边,纤长的睫毛似蝴蝶般飞在眼前,白净而清瘦,倒十足像个从里病到外的药罐子。
即便囿于一方居室,她不是一无所知。她看书,看电影,看音乐剧,看纪录片,也有偏爱的歌手和演员,有时也会因为综艺而没有形象地捧腹大笑,因此她一直觉得除了不能出门外,她和其他孩子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杨方舟,风风火火的男孩杨方舟,就这么生动而真切地把另一种热烈的生活呈现在她的耳边,她的面前。
是怎么知道他的名字的呢?她笑着回想,似是杨方舟初中的时候,有一天他仍在隔壁照常玩着游戏,一阵吵吵闹闹的急促的关于游戏进程的碎碎念后爆发出了一声响亮愉快的呼声,“老子杨方舟天下第一!哈哈哈哈哈……”自此陈骄阳知道了这个仅隔一面墙的总是很吵的男孩叫杨方舟,也是从此逐渐觉得这个总是扰人清静的男孩不那么讨人厌了。
杨方舟刚搬来隔壁那会儿他刚升初一,而初一的小方舟完全不知道自己打扰了陈骄阳的生活。
杨方舟的妈妈总是七点准时叫他起床,有时温柔有时粗鲁。他飞快地穿衣洗漱吃早餐,有时还吆喝着妈妈再来一碗黑米粥或再添一个肉包子,他走到玄关处穿运动鞋,利索地单手捡起地板上的书包背起,喊着“妈,我走啦”后“嘭”地一声关上门,风一般地冲下楼梯。将近十二点的时候又“嘭”地一声回了家,嚷着肚子很饿箭步到了饭桌前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在妈妈叫他慢点儿吃的时候狗腿地夸赞妈妈的厨艺。中午他总是不睡午觉,偶尔看一回电视,但通常都是饭后休息一会儿便跑回学校找同学玩。“记住刚吃饱饭不要打篮球啊!还有,天这么热自己注意点啊!”妈妈在他出门前总是这么叮嘱他,他也总是回应“知道了知道了”。
傍晚的时候,有时他会回来的比较晚,又是“嘭”地一声,他利索地脱鞋,大步流星地走到自己的房间里放下篮球,一身汗臭地穿着红色球衫被闻声而来妈妈唠叨着推进浴室洗澡。年轻男孩儿的胃口总是格外的好,尔后他风卷云残般地席卷了饭菜。六点多的时候他开始做功课,可是他总是做的很快,不一会儿就好了。
接着就开启了陈骄阳每天最痛苦的时光。杨方舟几乎每晚都要打游戏,一个人打的时候总有无数的碎言碎语,像是独自撑起了一个千军万马的战场。刚开始那阵子,陈骄阳十分烦他,因为常常沉浸在书的梦境中却在男孩儿的欢呼中惊醒,待要入睡时又被隔墙男孩激烈的自言自语扰地无法入眠。她的床靠墙,躺在床上时杨方舟的声音更是清清楚楚地响在耳畔。
陈骄阳曾经试过提醒杨方舟的。她想着既然老房子隔音这么差,自己这边的响动对方大概同样也能听见,于是在某个无法忍受的夜晚,她用力敲了敲那面墙,一本正经地说道:“同学,请你小点声。”
可是几秒后立马爆发出了一阵胜利的欢呼声,显然,她的提醒不见效。睡在一旁的金毛水星也被惊醒了,它朝着墙狂吠,让陈骄阳更是烦躁不堪。
有一天晚上,她听见杨方舟和他的妈妈大吵了一架,他的妈妈让他别再玩游戏,已经初二下册了,该好好学习准备考个好高中了,他不听,一阵激烈的争吵后响起了熟悉的关门声,不,这次是摔门声,“嘭!!!”,耳边鸦雀无声。她猜想他负气离家了,但是事实谁知道呢,也许是妈妈被气走了。
从此陈骄阳的生活重归宁静。她仍照常看书写字,和水星玩耍,孤单而自足地自娱自乐着。曾经在隔壁吵吵闹闹的杨方舟就像故意吓飞鸽群的顽皮小孩,他离开后,陈骄阳的生活重归波澜不惊,甚至将他遗忘。
冬日又去,夏日即来,其实对每日每日待在家里的陈骄阳来说,也没什么区别。
她喜欢和水星一起在露台的沙发上晒太阳,毫无保留地让骄阳属于骄阳,她抱着一直陪她长大的水星,就好像拥有了宇宙的一切。她喜欢和水星一起在窗前看雨,因为无法出门,那么湿漉漉的不便都是路人的,属于她和水星的都是无尽的哀愁的诗意与浪漫。
而杨方舟自从那次争吵之后便真的用功了起来,他日复一日用功,积攒着自己的五彩斑斓。
在某个七月的午后,陈骄阳的隔壁又爆发出了熟悉的欢呼声,并因为久违而让她倍感亲切。她听见了,他考上了妈妈要求的重点高中,她听见了,他又要在这个无忧无虑的暑假重新开始打游戏。
他好像换了游戏,他开始和别人一边游戏一边对话了。他还是没变,连骂队友的方式都那么爽快而有他的特点,想到这里,陈骄阳不禁莞尔。在隔壁男孩再一次心痛地骂出“你TM是猪啊!!!”的时候,陈骄阳不知怎么笑出了声,她好久没这么笑过了。
杨方舟上高中的时候住校了,陈骄阳只能在每周六和周日早上听见他的声音,小小地窥探到他的生活。某晚她听见他温柔地对谁说着话,因为太温柔了,她也只能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听着,害怕自己的动静惊扰到对方而被对方发现自己正在偷听的事实。她突然明白,杨方舟早恋了。
浓情蜜意的甜言蜜语属于可爱的小情人,而淡淡的紫丁香的哀愁属于她。
他加入了校篮球队。他高一暑假去了西安旅游。他高二第一学期的期末考考了年级前十。他进了高考火箭班。杨方舟这么真切地在她的耳边过着另一种人生。
她觉得他变得稳重了一些,不再似从前那般风风火火。
是重点中学的学业黯淡了他的色彩,还是恋爱让他逐渐变得像个没有棱角的大男孩?她想象中的杨方舟是个在阳光下笑得灿烂而肆无忌惮地发着光的人。
有次陈骄阳坐在窗前阅读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格外响亮清晰的话语,他问“你在干嘛啊?”以至于她都吓了一跳。她匆忙抬头,却发现周身无人,只听见杨方舟继续在窗外喊着“你快上来啊!”,楼下的男生应着“来了来了”。那时她心底有一股神奇的冲动,她想见他,她想看看这个活着自己耳边的男孩儿到底长什么样。害怕被发现,可仍是忍不住悄悄从窗口探出头,几米开外的窗户边,黑夜描摹出男孩高而瘦的体态,她只模模糊糊地看见他穿着红色的运动衫,犹如过往般热烈。陈骄阳的心跳得飞快,响亮而有力地在女孩瘦削的胸膛中,奏出十几年来最隆重的乐章。
“我一头栽进我的命运里,就像跌入一个深渊。”
再后来,杨方舟要高考了。她常常听到杨方舟的妈妈跟他爸爸商量着要准备补品给他,他回家的时候要对他温柔又和蔼,不问他任何成绩的事情,不给他任何压力。虽然陈骄阳不上学,但她多少也耳闻高考的威力。她想给他加油,想告诉他有人一直默默地支持着他,陪着他长大。
可是陈骄阳出不去。妈妈全天在家照顾她,水星也几乎与她形影不离。而且……她的病,她不知道出去后会怎样。
天气越来越炎热,有些心急的蝉已经开始叫嚣着夏天。想出去的念头发酵似的,在陈骄阳的心中越来越膨胀,直到有一天塞满了整个心房。
在某个周六,她趁妈妈和水星午睡的时候悄悄离开了家。她小跑到杨方舟所在的单元楼前,按下了门铃,片刻后慵懒又熟稔的男声响起,
“谁?”
陈骄阳的脸都皱了,她张了嘴却不知如何开口,懊恼自己的唐突。
“再不说话我走挂了啊。”男孩颇有些恼怒,似是午睡中被喊醒。
“高……高考加油!”
杨方舟听到陌生的软软糯糯的女孩的声音顿了顿,回应了谢谢。
“你要上来吗?”
“不,不了。再见。”
陈骄阳满脸通红,不知道是天气缘故还是别的什么。
她回了家,轻轻地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这是她从未有过的勇敢。
再后来,杨方舟离开小县城去大城市读大学了。
陈骄阳的日子仍如往常一般,可心中的缺陷黑洞洞的,再没人能够填补。
三
不会有交集的人生里,我们是无论如何不会有焦点的线,我曾努力向你靠近,最终只平行了几年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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