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两年时间,这个楼层的清洁工换了四个。
第一个,四十多岁,小个,精干,寡言,偶尔打声招呼,匆促一笑,笑得很内敛。她总是不声不响地做事,影子一般存在着。大家都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但细想一下,关于她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干了约摸半年,忽然有一天换成了另一个人。新来的这个,与她恰恰相反,一天到晚有说不完的话。
“她不干了,闺女生孩子了,回家哄外孙子了。”她热心地向人解释前一个离开的原因。
她胖胖的,宽宽的,走路叉着腿,在走道那头走,背着光,不知是朝向你还是远离你。她常常在人将要或正在上下班的时候拖地,这边刚拖完,那边就踩了一地脚印,拖拖踩踩,要弄好久,弄得烦了,她便扶着拖把站在那儿眼睁睁地看人走,大概在生闷气。
她与人碰面总要讲上两句,无需先打招呼,没有一点过渡,便直奔她要讲的主题,“男厕所里脏死了,小便崩一地,拖了好几遍还是骚哄哄的”,“茶叶,现成的垃圾筒不倒,非要倒在水池里”,“方便面渣子撒的到处都是”……她自家的什么事也要告诉你,不久便知道她一千多块钱一个月,儿子二十四了还没谈对象,三天两头换工作三天两头找她要钱花,女儿虽然孝顺,但婆家条件也不太好,工作服里面那件紫外套就是女儿给买的,“二百多块钱呢,我就说的,给我买什么的,都老太婆了,要什么好,又不是没衣服穿。她不听,非买!”她说着,又是嗔怪又是笑的。那件衣服她讲了很久。她丈夫一辈子不正干,所以她不能不苦钱。
“俺爸还当过小学校长呢,现在退休金能拿大几千!”有一次她不无骄傲地说,“俺家就我没读书,那时就不想读书么,读不下去么,现在只能干这些苦活。”说到这一段,她便有些黯然。有时,她嘴里会毫无铺垫地蹦出一些她相熟的人的名字来,仿佛她认识的大家都认识,或是突然问你一些猝不及防的问题,让你不知如何接话。话太多了难免会觉得有点烦,听者不免想要逃,任你如何逃,她总能在回眸的瞬间精准地抓住你,然后热情洋溢地与你唠上几句。
没人能确切说出她到底干了多久,反正她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大家往卫生间去之前,心里还会习惯性地一顿,想:今天能否清清静静地方便一回?
接替她的是个面皮白净身体纤弱的大姐,与她年龄相仿,五十多岁的样子,也许要更大一些。这个大姐一讲话就笑,笑容里夹着少女的羞涩,使她看上去特别善良,她的声音软软柔柔的,带着点天真的尾音,让人忍不住想对她好。
女卫生间对面有个小小的杂物间,进门靠左放着一个超大的垃圾筒,垃圾筒旁边放着一把破椅子,椅子前半步开外,七八个不同样式的拖把整整齐齐地靠墙摆着。忙清收拾清的时候,她常戴着一个老花镜坐在椅子上织毛衣,腿上盖着她的棉袄。今年冬天很冷,阳光很少灿烂。初次被倒垃圾的人撞见,她有些慌乱,“腾”地一下站起来,红着脸解释:“我刚刚忙完,才坐下。”倒垃圾的人因她的脸红而脸红,忙问:“冷吗?如果冷的话,到我那边来坐坐,那里有空调。”“不用不用,”她连连摆手,“刚干完活,一身的汗。”后来再见到那个倒垃圾的人时,她便很坦然,有时候会从老花镜的上面看她,笑着和她聊几句。
冬天过完了,笑得像个少女似的大姐也离开了,离开的原因是工资太低,上上下下四个楼层,边边角角哪儿的卫生都要找到,常有班长来检查,如果发现该打扫的地方没扫到,要挨训。太累了,身体吃不消。
新来的这位比较年轻,圆滚滚很喜庆的样子,从来没见她做事,但到处都是干干净净的。她说,工作量比以前增加了许多,但工资涨了一百块钱。说时,她的脸上带着笑。
Y.3.29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