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讲一个小故事。
大学毕业后留在大城市打拼的小A,转眼间踏入30岁,成为乡下亲戚同学眼中的“剩女”。作为一名工程师,小A没时间也没精力在爱情上投资太多,只想尽快完成父母日念夜念的成家大业。小A在多个相亲网站注册帐号,可是问津者聊聊无几。她决定把成功的相亲当作一项工作,务必拿下。于是,小A在网上雇佣恋爱指导,帮助她提升在相亲网站的形象。很快,小A每日就收到数十个网男的相亲邀请,从中挑选了小B。不到半年,他们完成恋爱、订婚,准备结婚。
筹划婚礼期间,小A遇上几个大项目,忙得不可开交。小A和小B的父母家人均在外地,身边好多朋友已经结婚,准备婚礼琐事只能自己去扛。这时上司提醒她,为何不请个婚礼策划师帮忙呢?小A不想花这笔钱,但是工作更忙的小B实在无法抽身去陪妻子挑婚纱、订酒席,就自掏腰包聘请婚礼策划师。事实证明,小B这笔钱花得很值,整个婚礼都不需要新人操心、双方家人都很满意。
婚后,生孩子的事提上日程。可是,小A夫妇尝试很久始终没怀上,甚至做了多次试管婴儿都没成功。小A夫妇始终想要个自己的孩子。在朋友的介绍下,他俩去了一趟境外医疗旅游,找代孕制造一个孩子。
喜得贵子,让年近四十的小A夫妇非常开心。与此同时,未经历过十月怀胎的小A对照顾小婴儿感到焦虑。小A不愿意为了小孩当全职主妇,而把双方父母接过来住需负担更换大房子、医疗保健等巨大成本。权衡之下,小A夫妇决定聘请专业的保姆照顾孩子、住家清洁的阿姨打理家居。随着孩子长大,小A夫妇更加无暇管教孩子,就送孩子去早教,聘请家庭教师帮助孩子学习。尽管因此而增加不少支出,但小A可以安心在职场打拼,深夜回到家可以看到孩子可爱的睡姿,觉得当一名父母很“轻松”。
孩子上幼儿园,有了自己的小伙伴,提出要邀请朋友在家办生日派对。小A夫妇眼见朋友曾在家帮孩子办生日派对累得快趴地上,心有余悸。何况,小A夫妇对当下孩子们喜欢什么游戏、需要准备什么派对用品一无所知。情急之下,小A夫妇聘请儿童生日策划师在自己的屋里办一场小型温馨的派对,深受小朋友们及其家长好评。
这头烦着小朋友的择校培训班,那头担心年迈的父亲中风后无人照顾。自从小A母亲病逝,老父亲在乡下小县城独来独往。如今小A父亲中风偏瘫,出院后无法自理、也不愿搬到小A所在的大城市。小A唯有将父亲送到有医疗服务的老人院。但入住老人院并非万事大吉,需要家人经常去探望、处理琐事。小A私底下聘请远房亲戚(既是当“护工”又是当“朋友”),让其每周两次去探望自己的老父亲。
在大城市穿着光鲜的小A,有时候也在怀疑,如果没有聘请那些人,她的家还在么?
上面那个故事是虚构的。但里面提及的网络恋爱指导、儿童生日策划师、聘请他人探望住老人院的家人,通通都是存在的。在美国,这些家庭外包的服务,早已成行成市。
美国社会学教授阿利·拉塞尔·霍克希尔德写了本书,《the Outsourced Self》(直译“外包的自我”),它的中文版名《我们如何捍卫私人生活:外包,便捷背后的破坏》。这本书,没有晦涩难懂的哲学分析,全是各种外包服务或职业者的详尽采访。如果不是看过此书,我真不知道,为人父母的私人活,通通可以外包——
教宝宝手语
训练婴儿晚间睡觉
训练幼儿在厕所撒尿
给上学的孩子准备带到学校的午餐和其他准备
开车接送孩子参加课外的游戏或者课程
控制孩子的脾气
教孩子吃饭时的规矩
教孩子骑自行车、打棒球、掷飞盘
找寻合适的夏令营
为孩子寻找玩伴
策划孩子的生日派对
购买孩子的生日礼物
整理孩子的影集
说实话,现在当父母相当“轻松”。有了月嫂、保姆,喂奶换尿片不累人;有了早教中心、兴趣班、上门家教,孩子学习不操心;甚至有了上面这些外包服务,给孩子挑兴趣班、挑礼物、过生日,通通不用费心劳力。
作为全职妈妈的我,感到很沮丧。因为,在专业化的育儿工作者面前,我这些亲力亲为育儿的父母显得“很业余”。比如,孩子的学校要求家长一起制作万圣节乔装服饰,我亲手设计、手工制作的蜘蛛服,怎么都比不上别的家长花重金购买的闪亮服饰;比如孩子的同学报名参加滑轮班,个个在教练训练下学会花式滑轮,而我家孩子还在爸爸的业余指导下只会滑几步。比起商业化市场提供的专业的父母外包服务,亲力亲为的父母显得低人一等、很不自信。
越来越商业化的社会,是无暇理会像我这样的父母。不过,看过此书之后,我也不太羡慕拥有保姆、管家、家庭教师等外包服务的家长。调查发现,相比以前,现在的养育服务也没有让人节省什么时间。一位美国上层中产阶级父母说“我们叫外卖,请了保姆,给孩子报了很多课外班,至今都还在疯狂报着。我不知道有谁下班回到家,打扫房间、洗衣、烹调和护理孩子已经外包出去了,然后和丈夫喝着鸡尾酒,长时间地看着可爱的后花园聊天——就像19世纪50年代那样。不,没有一个人。”
当孩子的成长通通外包给专业人员,会比起跟业余父母生活在一起的孩子更快乐吗?书里面,没有答案。不过,有使用大量外包服务的家长表示,自己都感到困惑,“如果你把所有这些任务都外包给了不同的专家,你的孩子会感觉他们像是一辆你控制着……的汽车。他会怎样回忆他的童年?受控、受控、受控……”
有需求,才有市场。
不只是此书作者,连书中部分受访的外包服务购买者,个个都是有自己的苦衷。若不是上班养家抽不出时间,就不会聘请策划师给孩子筹划生日派对;若不是年长的亲戚独居他市,就不会聘期他人帮忙去老人院探望。商业化社会,给不便的人们提供极大的方便。
与其谴责市场侵蚀家和私人生活,还不如早日明白,这些外包服务将是大势所趋。
因为,从一个家的诞生开始,成立及维持一个“家”的成本越来越大。
正如本文开头的小A,都市里万千未婚的男女已经很难通过传统的方式结婚成家。通过相亲网站、付费联谊会、婚姻介绍所,才可能结识另一半。光是这一环节,就已经将这么私人的东西交付给市场。
当然,不是每个人、每个家都是将私人生活交付给市场。可是,传统的家人、朋友并非如你所愿帮得上忙。“相对于市场竞争,姐妹可以被看作业余治疗师,朋友被看作笨拙的教练,兄弟被看作无法胜任的聚会策划人。”在越来越冷漠的社会,付费的市场服务为你提供可靠的帮助。
这是美国的现状,也是中国未来的趋势。但,父母、孩子,还有你,会感到开心吗?
我读此书《我们如何捍卫私人生活:外包,便捷背后的破坏》时,和当中不少获取这些服务者一样,都为外包服务入侵私人世界而感到焦虑,但又感到无可奈何。
唯独看到这个故事,才感到释然。
作者采访一名专业、有爱心的护工,她是受托定期探望住在异地养老院的雇主姑妈。雇主的姑妈曾是一名颇有成就的海洋学家,终生未嫁、膝下无儿女,如今患有帕金森病,无法生活自理,终日住在养老院、郁郁寡欢。那位护工的职责仅仅是探望,但她觉得还不够好,还带雇主姑妈看名医、寻找更佳的康复医院。在那位护工的努力下,雇主姑妈似乎打开心扉、当护工是朋友,病情曾经有所好转。可惜不久,雇主姑妈又再打回原型、甚至状态一天比一天差。护工觉得自己掏心掏费的努力没有换来雇主姑妈把她当作家人看待,就主动请辞。
护工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她始终惦记这那位雇主姑妈。一年多后,她自费去探望那位姑妈,没想到雇主姑妈仍住在那家养老院,但记忆力进一步恶化,蓬头垢脸、衣衫褴褛的。护工很生气,觉得雇主姑妈住在养老院简直得不到照顾,就主动要求来照顾。当然这不是免费的。护工工作一段时间,后来又再次请辞,因为始终觉得自己怎么努力都无法成为雇主姑妈的家人。
后来护工的亲妈因病住入养老院,自己的亲妈不仅身患疾病、还冷漠无情。不同的是,护工面对自己的母亲没有放弃、没有动不动请辞,终于日复一日地探望、照顾,把自己的亲妈改造成了温情的老太太。最后这位老太太在家人的陪伴下安然离世。
这个护工的故事,说明了家人的关系比起商业化的雇佣关系更牢固。同样地面对难缠的老年病人,这位专业的护工只要感到受伤、白费功夫,就可以轻易选择结束;而在家人面前,过往再多不是的母亲,她都无法斤斤计较,或者心里计较之后还是会掏心掏肺地付出。
即便雇主愿意付出诱人的报酬,都不能买到像家人般的无条件付出。
原本,家是当今社会抵抗商业化入侵的最后壁垒。只可惜,很多人面对专业化便捷化的外包服务,将当父母的、当家人的职责轻易地交由他人代劳。不是每一个家人都会掏心掏肺地付出感情。但是,相较商业化服务,偏偏只有家人,才成为这种可能。
我不禁在想,如果故事中那个护工,从小生活在受雇的保姆照顾下,母亲长期缺位,到最后还会不会这样照顾自己的母亲。
不敢想象,从小生活在保姆、司机、厨子、家庭教师等包围下的孩子,对”家“会有几分感情。
一个家需要长期感情的投入和滋养。没有感情的家,需要帮忙时,跟孤身寡人无异。还不如付费找商业服务抱团取暖。
“家”能否全部外包,答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选择是否将其外包出去。
参考资料:
《我们如何捍卫私人生活:外包,便捷背后的破坏》,【美】阿利·拉塞尔·霍克希尔德,中心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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