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特别的情书

一封特别的情书

今天我要写一份特别的情书，送给陪伴了我十六年的你。

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你高大的身躯发出笨重的呼吸声，震得满屋子的灰尘都在跳。我以为是撞见了打铁的巨人，生怕要被落下的铁锤砸扁，便使劲把自己藏在母亲的外衣里面。

“这个以后就属于你了。”你突然弯下腰，温和地讲道。

我顺着你的手指望去，一个崭新的收音机摆在桌子中央，旁边站着两个阔气的音箱，一左一右，像两个护卫，神气极了。我暗暗与姥爷家那款破旧又矮小的比了比，觉得自己捡到了巨大的宝藏，激动万分。

它的确是我生命中的宝藏，它用舒缓而迷人的声音，娓娓讲述了《小猫钓鱼》、《小马过河》、《小兔子乖乖》等无数个“小”故事，这些“小”故事，指引着我一路向上，追求未来。你或许会觉得夸张，几个小故事怎么可以给我这么大的力量呢？可每当我感到烦躁想要放弃，猫妈妈“钓鱼要有耐心”的教导就会在我灰心沮丧时默默反复；每当我辨别不清不知如何选择时，我就会想起小马过河时的困境，最终它相信自己的判断，成功趟过了河……十几年来这些故事从未离开过我，它们像住在我心里的小精灵一样，在最隐秘的角落里筑巢扎根，不声不响，却每每在我夜气方回时涤荡我的心胸，给我最真实的人生智慧——大道至简，所有繁华都最终归于平凡。

如果说你送的收音机打开了我热爱智慧的大门，那么你的第一份生日礼物——《三国演义》， 便在我心里埋下了书的馨香。我还记得那时你问我最爱上面的哪一段，我说“别的都很普通，我只觉得‘大丈夫不为国家出力，何故长叹’这一句非常特别”你嘿嘿的笑了笑，说：“好！那你一定要把自己喜欢的语句背下来，时时讲给自己。”我一直谨遵你的教诲，抄写了无数本好词好句，每晚都会独自静静地品味。尽管流淌在这里的文字都很稚嫩很朴素，但却蕴藏着只属于我自己的味道与感觉——在这个世界上，我可以感知天地一隅。

我一直都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女孩，如同一杯白开水，永远淡淡无味。要说有什么可以把我与其他人区别开来，我想那便是盛我这水的玻璃杯的温度了——非典深夜，你背我进城去求大夫治疗，那一浅一深的脚印，踩疼了荒凉原野上的新雪；每年春节前，你用砖厂挥洒过的汗水，换来新年里我在璀璨烟火下幸福的欢呼声；你哄着我扎过的那些针，串起我洒下的颗颗泪珠，为我编织成最珍贵的记忆项链……十几年来，你不离不弃，把一切都给了我。每次回到家，我总是能吃到你变法藏起来的各种好吃的。你会亲自动手为我下厨，你会为听到我的一声赞扬而洋洋得意，笑得合不拢嘴，你会忘记自己苍老的容颜，一如当年那个神气的巨人。

可那时我是个傻姑娘，不懂你无言而深沉的爱。大约高二时，一个爱好英语和数学的同学用无数封密密麻麻的正楷诗敲开了我的世界。我收下了他的信，却丢失了自己的心。我苦苦挣扎，在穷途末巷里使出浑身力气捶打着冰冷的墙头。你站在我身旁，抽动的嘴唇预起而合，用你树皮般的茧手擦干我的眼泪，起身背我回家。我在你的沉重的步伐里，看到了你透明的心雨。淅淅沥沥，滴尽你的心如绞痛。

我伤害了最深爱我的人。可你却在为我哭泣。如果时光马车允许我后退，我再也不要那样离开你，让你伤心。

后来，我栖身于帝都一隅读书，随洪流一起波涛汹涌，即使有时身心疲惫，也不敢懈怠。我以为我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小市民”了，因为在我眼里，麻木的积极就是麻木本身。

但在那日式微黄昏，你却悄然唤醒了我昏昏欲睡的心。当时我站在图书馆转角处的一扇窗户前，给你讲述我从满校园采回来的忻喜。

“春天来了，校园里苏醒了许多花儿。昨晚我路过玉兰，悠悠的灯光衬出了它淡淡的素雅，特别令人感动……还有惆怅的丁香，我每晚回宿舍时都要悄悄的去那里使劲呼吸，感觉肺泡要被我撑炸了，不是舒展忧伤，而是为宁静的美……”

“真好。家里梨花还没开呢。明年在这边也要种好多花……我希望你的生命里永远有花的身影。”

恍惚间我记起自己左手烫伤休学一年时，你带我去屋后的一片梨林。那个时候北风呼呼的裹挟着北方原野，大地还没有一点绿意。唯独那一簇簇娇小的梨花，从容地绽放着只属于它的独白。

“春天是希望，带来希望的并不是春天，而是生命自己。”你的话散在肆意飞舞的梨花阵里，像一首激扬的乐曲。

玉兰的素雅，丁香的宁静，梨花的独白……你用含蓄的花语告诉我：要清晰而平静的去生活。我永远该是蔓延在草原上随风起舞的韵律。我知道，你会一直守候在我身边，欣赏我拙劣的舞姿——在你眼里，它永远是那么的妙曼销魂。

我一如既往的乖戾傲娇，垂下去的眼睑里往往深藏着不以为然。也许是一直生长在你为我创造的唯美世界里的缘故吧，我常常被自己古怪的行为搞得哭笑不得，气恼时甚至会嗔怨你对我的宠溺。有一次我们一起包饺子，妈妈严肃地对我讲，不要向往特立独行的自己，否则你会孤老一生，后悔一辈子。我当即头发一甩，不屑地回应道：“那你就别管我——反正你将来也管不了我。”

你专注的捏着饺子，好像在捏造一个艺术品一样，沉醉而细腻的挥动着你的手指。我一直认为，左岸是我粉饰的坚强，右岸是我一贯的昂扬，中间流淌着的，是我年年岁岁的感伤。即便会哭泣，我也要在黑暗里移动。可我未曾发现，多年来你一直站在我的桥头，慈爱而沉默的注视着我的点滴心事。天时明时暗，风和雨总是不期而遇。闪电来临前我总是无比威武，可等到它倏然划破平静的天际时，我总是害怕得想要躲藏。你一直在那里，静静的陪着我，把惊悚化为华丽，又把华丽融于平淡。

你捏好一个饺子，慢悠悠地讲道：“没关系，我会养你一辈子。”

我瞬时被拉回几个世纪，穿梭在所有伟大的浪漫主义诗情中，目不暇接，却没有驻足；最后在一个长满青苔的小路里，我猝不及防地与你相遇——你不懂矮纸斜行的挥洒，晴窗细乳的妩媚；你不懂姚思安的老庄智慧，甲骨文的历史底蕴。你只会用简短有力的句子，在我平静的心湖下，掀起最大的暗涌。

爸，这是我听过的最美的情话。它胜过雪莱的热情，更胜过李商隐的含蓄。所有唯美的辞藻不如您多年来平淡的心语和一路的守候。爸，我想一直待在您身边，给您剥一辈子的豆角。我们一起种很多很多的花，吹很多很多的蒲公英，放很多很多的羊，晒很多很多的太阳。我们要在很多很多的草地上滚来滚去，滚到天荒地老，永不疲倦；我们要在夕阳西沉时牵手回家，你呵斥着羊群，我唱着走掉的歌，我们数着葵花的笑脸，简单的快乐下去……

我在纷繁复杂的尘世里回首你慈爱的注目，迷醉于你眼里的款款深情。我知道，我走的时候你不会去送我，但我回来时，你一定会风雨兼尘地接我回家。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你为我营造的一片安宁。我不要再让爸爸为我哭泣受伤，我不要再错过与你丈量星辉的机会……将来，我可能没办法旋乾转坤，但我一定可以实现我最大的梦想——你坐着大板凳，我坐着小板凳，我们一起剥了很多豆角……

                                                          女儿致上

                                                          2017.4.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