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杉版资治通鉴【68】可靠的领导者

16、

刘邦对群臣说：“函谷关以东，我不要了，你们看谁与能我一起破楚，关东就都归他！”张良说：“九江王英布，是楚国枭将，和项羽有矛盾；彭越和齐国联合，在魏地反楚；这两人可以立刻派上用场。您的大将中，唯有韩信可以成大事，独当一面。大王要把关东交出去，就交给这三人，一定可以击破西楚！”

当初，项羽攻打齐国，到九江征兵。九江王英布称病不去，只派一个将领，带几千人来。汉军在彭城击破楚军，英布又称病不来救援。项羽由此怨恨英布，数次派使者责备，召英布来见面。英布恐惧，不敢去。项羽当时北忧齐、赵，西患汉军，跟他站在一边的只有九江王，又看重英布的才干，始终想任用他，所以也没有发作攻打。

刘邦从下邑移师到砀，又到虞，对左右说：“你们这些人呐！真是不足以与我谋划大事！”谒者随和说：“陛下此话怎讲？”刘邦说：“谁能替我出使九江，让英布发兵攻楚？能拖住项王几个月，我取天下就百分百成功！”随和说：“请派我去！”于是刘邦派二十人跟他去九江。

17、

五月，刘邦到了荥阳，各路败军都来会师。萧何征发关中不满二十三岁，未到服役年龄的，和超过五十六岁，已经过了服役年龄的老弱残兵，全部派到荥阳，汉军又军势大振。楚军以彭城为基地，经常乘胜逐北，与汉军交战于荥阳以南的京县、索城之间。

楚军骑兵很强，刘邦在军中遴选可以做骑兵将领的人，大家都推举之前的秦军骑士，重泉人李必、骆甲。刘邦要拜二人为将。李必、骆甲都说：“臣等是秦国人，恐怕得不到大家的信任，希望大王任命一个您左右善骑者为将，我们做他的副将。”于是拜灌婴为中大夫令，李必、洛甲为左右校尉，将骑兵击楚骑于荥阳东，大破之。楚军由此不能过荥阳以西。刘邦驻军荥阳，修筑甬道，直通黄河渡口，以运输敖仓之粮。

周勃、灌婴等对刘邦说：“陈平虽然长相英俊，但是肚子里未必有料。臣等听说陈平在家的时候，和他的嫂嫂私通；他先在魏国做官，混不下去，跑到楚国，还是不行，又跑到汉国。如今大王您尊崇他，让他做护军。臣听说他收受诸将贿赂，钱给得多的给好位置，钱给得少的给差位置。这陈平是反覆之乱臣，希望大王明察！”刘邦听了，怀疑陈平，把介绍人魏无知召来问话。魏无知说：“我向您举荐的，是他的才能；您现在问我的，是他的品德。假如有一个人，有尾生、孝己那样的美德，但是对如今战场的胜负，毫无助益，陛下能用他吗？楚汉相争，臣举荐奇谋之士，只看他的计谋是否对国家有利。至于他和他嫂嫂有什么关系，以及是不是收了谁的钱，有什么好操心的呢？”刘邦没有接受魏无知的解释，再把陈平召来质问：“先生事魏不中，事楚而去，如今又跟着我，这是不是有点三心二意啊？”陈平说：“臣事奉魏王，魏王不能用我的建议，所以去事奉楚王。而楚王呢，他又不能相信别人，他所用的人，不是姓项的，就是他妻子家的兄弟，虽有奇士，也不能用。听说大王能用人，所以来归附大王。我光着身子来，不收钱就没有活动经费。如果我的建言献策，有可以采用的，就希望大王施行。如果没有什么可用之处，我收的钱都还在，就请全部交公，让我辞职回家吧！”刘邦于是向陈平道歉，再厚厚赏赐，拜为护军中尉，督查全体官兵。诸将再也不敢打他的小报告了。

王夫之说：

项羽的败因，韩信说的舍不得封赏，不是关键，陈平所言才是核心。那么，项羽为什么不能信任别人呢？因为他自己就是以欺诈起家的。他事奉怀王，他杀掉了怀王；他事奉宋义，他杀掉了宋义；刘邦入关该封关中王，他把刘邦撵到汉中；田荣的部下投降他，他把他们坑杀，又掠夺他们的家乡。欺诈反覆之人，他就担心别人对自己欺诈反覆；残暴好杀之人，仇敌太多不得不防；所以项羽左顾右盼，只有自家兄弟和姻亲之人可以信任。否则，如果把权力给了外人，自己不就成了怀王，成了宋义了吗？所以惴惴不安，疑神疑鬼，梦里全是喊打喊杀的声音，怎能不疑心天下？但是，他的疑心也救不了他。他的亲叔叔项伯，是刘邦的心腹；最后乌江自刎取他头颅的吕马童，是他的故人。在垓下大败之余，最后跟他死在一起的三十余骑，有他的兄弟姻亲吗？

不负于天，则天保佑你；不愧于人，则人人都可为你所用。居仁行义，坦然中道，无所偏党，赏罚公平，这才是得天下的正途。

华杉说：

杰出的领导者没有什么“自己人”，因为你公平正义，则所有人都是你的自己人。如果只用“自己人”，那是结党营私，不是天下之主。如果只用自己家人，那是最愚蠢了，因为自己家人，一点都不比“外人”更可靠。所谓翻脸的朋友比敌人更可怕，反目的家人又更超过翻脸的朋友。家人的团结既不是天生的，也不是免费的，还不是永续的，是需要不断的建立的，是要靠你的品德修养才能凝聚的，而如果你能凝聚家人，自然就能凝聚他人，凝聚国家，这就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道理，一切都在你自己身上。所谓可靠，是你对大家可靠，你是领导者，大家都依靠你嘛！你可靠，则人人都可靠，就是王夫之说的“人皆可驭”，人人都乐于归你驾驭，你不知道人家要找一个“明主”多难啊！一点也不比你找一个人才容易，所以相互珍惜。反过来，如果你对于大家来说不可靠，那你自己都不诚心诚意给人家依靠，你还想让别人忠心耿耿给你依靠吗？

19、

魏王豹谎称母亲生病，回家探望。到了魏都平阳，即刻封锁渡口，投降楚国。

20、

六月，刘邦回到栎阳。

21、

六月六日，立刘盈为太子。赦免犯人。

22、

汉军引水灌废丘，废丘投降，章邯自杀。至此平定雍国全境，设置中地郡、北地郡、陇西郡。

23、

关中发生大饥荒，一斛米卖到一万钱，人相食。政府下令，鼓励饥民逃荒到蜀和汉中就食。

当初秦国灭亡的时候，各方豪杰都争相摄取金银珠宝，只有宣曲任姓人家，始终收购囤积粮食。等到楚汉在荥阳对峙，人民不得耕种，发生大饥荒，土豪们的金银财宝就都交给任家卖粮了。任氏一跃成为巨富，富了好几代人。

华杉说：

看来此次关中大饥，不是天灾而是人祸，前面讲到萧何把23岁以下，56岁以上的男人都送上前线了，这里又说人民不得耕种。那是没有人种地带来的饥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