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宁木紫菀
□前言
婚礼之前，她决定要把这本书写完，婚礼在紧锣密鼓中进行，这将是一场盛大的婚礼，是女孩们梦寐以求的童话般美好的婚礼。而她，避开喧嚣，以每天八小时甚至更多的时间赶写这部小说。
或许，这部小说她并没有当做以虚构为要旨的小说去写，而是写一篇自己的回忆录，以告慰不堪回首的一段往事。
她说：“订婚宴和婚宴的前一天晚上，我妈妈都以为我在睡美容觉。实际上我关着房间的灯，一个人闷在厕所里用iPad，一指一指地流着眼泪写着这个小说。”
在出版这本书以前，她被贴上了各种标签。“漂亮满级分宝贝”、“怪医千金”，接着还有“精神病患”。她说：写作不是为了升华、救赎、净化或拯救，而是她唯一的技能，她必须靠这个技能把故事写出来。
她甚至坦言，书写是极为痛苦的过程。书中所描绘的场景，大多以叙事配合画面，每一枚词汇组合而成的句子，其中的意象，内心独白，通感和譬喻就像零散的砖瓦，最后在她的笔下修葺成了一座孤独而华美的城堡。
如果说城堡是一座心狱，将她所经历过的曾经紧紧封锁，那么，每一次午夜梦回，都是让自己的心再受一次酷刑。
她说：“书里那个老师的原型人物，万一那个人哪天老死了、寿终正寝了，我会轻视自己一辈子。”
最终，她还是没有逃过命运的劫难，或者说，她还是未能从过去的阴影中出逃。2017年4月27日傍晚，她以自己的方式离开了深爱她的双亲，离开了等着与她共度一生的未婚夫，以及这荒诞肮脏的尘世。
一：
打开这本书，心情是沉重的，虽很早以前就听说过这本书，但一直在刻意回避。当有些念头避无可避，或已经成为心疾时，何妨就直接面对。
小说从头至尾都给人一种压抑的，撕裂般的感受，虽然作者林奕含是以古典唯美，甚至是华丽而流畅的笔调来描述着这样一个故事。
小说讲述的是13岁的女孩房思琪被补习老师李国华诱奸，直到渐渐长大后，在对这段纠葛的不断反思和自我拷问中，濒临崩溃，最终以结束自己生命的方式为过去的种种，为不能摆脱的心理阴影画上了黑色的句号。
回到小说的开始，思琪13岁，是正处于懵懂的青春初期，她深爱文学，对文学作品中的世界充满幻想和憧憬。李国华年近四旬，是思琪的国文补习老师，是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在对思琪的不断占有中，李国华用的方式是很猥琐的，但他利用思琪的羞涩幼稚，以及不可能将这些龌龊的行为向外道出的心理，一次次得手，甚至让思琪困死其中，不能自拔。
他自称吻和爱都是因为喜欢，用一种高尚的理念灌输给思琪：你崇拜老师，喜欢老师就应该把身体奉献出来。这样我们彼此欣赏，彼此爱慕，我进入你的身体以证明我对你的喜爱程度，我有多用力就有多爱你，我用花样百出来证明我对你的喜欢。思琪迷迷糊糊的顺从并交出自己圣洁的身体，以证明对老师的尊敬，从而开启了长达十来年的畸形师生关系。
一个成年男人和13岁懵懂少女说恋情太过于荒唐，李国华是赤裸裸的欲望，是占有的私欲作祟，而思琪却是怀着对老师的尊敬和崇拜一步步踏上不归路。
若是成年男女的欢爱，那么各取所需并没什么不对，可是，这是一个成年男人对一个13岁少女从身体上到精神上的摧残，是披着为人师表的外衣，却挥舞着魔爪的恶魔的肆无忌惮，这就让人读后不禁心生寒意，脊背发凉了。
随着小说的推进和衍变，造成最终悲剧的发生，家庭性教育的缺失也占了一定的因素。当失身后思琪对妈妈说：我们家庭都很全面，唯独缺少了性教育，思琪妈妈竟然说：性教育是留给需要的人的。
二：
摘选几则书中段落，由此可见作者林奕含不凡的文字功底和小说中暗藏的伏笔，或譬喻。（注：每一则□以下是笔者在读此书时的短评）
①
他喜欢她的羞恶之心，喜欢她身上冲不掉的伦理，如果这故事拍成电影，有个旁白，旁白会明白地讲出，她的羞耻心，正是他不知羞耻的快乐的渊薮。射进她幽深的教养里。用力揉她的羞耻心，揉成害羞的形状。
□
文字唯美，然而，字里行间埋伏着深深的悲哀和疼痛。可恶的男人，心中满是污秽和邪恶，却用美丽的话语来掩饰……女孩啊，你不能自拔的陷入泥沼，让人心疼。
②
影子是爱心形状，想是蝇一左一右张着翅膀。桌巾上的碎花图案整齐得像秧苗。影子仿佛游戏一样穿梭在花间，一路游到她的咖啡盘，再有点痛苦似的扭曲着跳进咖啡里，她用汤匙牵起一些奶泡哄弄那影子，那影子竟乖乖停住不动。她马上想到李国华一面扪着她，一面讲给她听，讲汉成帝称赵飞燕的胸乳是温柔乡。
□
苍蝇譬喻邪恶的，假借“爱”之名玷污思琪的男人（我羞于以思琪的口吻称之为“老师”），抑或苍蝇是思琪自我欺骗，企图为所谓的“爱”找的出口。可怎么看，自始至终都是年俞五旬的男人，诱奸十几岁女孩所施展的丑恶用心……作者以唯美的笔触来叙述，让人感到美好渐渐枯萎腐烂的气息。
③
她问过老师：“我是你的谁？情妇吗？”
“当然不是，你是我的宝贝，我的红粉知己，我的小女人，我的女朋友，你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
一句话说破她。她整个人破了。
□
这样的对话，让我感到另一个不能称之为“老师”的厚颜无耻。思琪一直在寻找救赎之道，却又深陷于迷乱与漩涡中……她企图用美丽的譬喻做修辞来说服自己，甚至刻意去回避这样心灵的煎熬。美丽的词藻救不了她，她最终会破掉，就像收集绚烂光影的肥皂泡一样破掉。
④
公寓外头，寒鸟啼霜，路树哭叶，她有一种清凉的预感。
□
作者的文笔相当好，舒缓的叙述方式，冷而尖锐的笔底撕裂。
⑤
但是正是老师把世界弄黑的。她身体里的伤口，像一道巨大的崖缝，隔开她和所有其他人。她现在才发现刚刚在马路边自己是无自觉地要自杀。
□
这里的“自杀”，虽只是思琪在极度痛苦中隐约透出的一个下意识，却已为思琪后来的自杀埋下了伏笔。
⑥
思琪说：“老师，有很多像我一样的女生吗？”
“从来没有，只有你，我跟你是同一种人。”
“哪一种人？”
“我在爱情里有洁癖。”
“是吗？”
“我说收过那么多情书也是真的，可我在爱情是怀才不遇，你懂吗？”
□
这是在他嫖完雏妓之后，回国与思琪的一次幽会中的对话……让人太恶心了。这是怎样一个灵魂阴暗、肮脏而邪恶的“人”啊！
⑦
你笑得像我熬夜画设计稿以后看见的日出，那一刻我以为太阳只属于我。我年纪比你大，我比你先存在，那你可以喜欢我吗？毛毛低头铲咖啡豆，低头就看见伊纹有一根长头发落在玻璃台面上。一看心中就有一种酸楚。好想捡起来，把你的一部分从柜台的彼岸拿过来此岸。想把你的长头发放在床上，假装你造访过我的房间。造访过我。
心痒难耐，也痛彻心扉……
你的睫毛在挠痒我的心，可是它没有格格笑，它痒得哭了。”
□
这一段描写很有诗意……不过，美好的都是表象，揭开华丽唯美的面纱，伊纹的婚姻生活面目狰狞。好在她有文学做命运的使徒，且一直陪伴她在晦暗中行走。毛毛应该是懂她的，但他们之间隔着荆棘的屏障。
【伊纹，小说中的人物，美丽柔弱，酷爱文学，与思琪亦师亦友。思琪叫她“姐姐”。
毛毛，珠宝设计师，深爱着伊纹。】
⑧
这个世界，或是生活、命运，或叫它神，或无论叫它什么，它好差劲，我现在读小说，如果读到赏善罚恶的好结局，我就会哭，我宁愿大家承认人间有一些痛苦是不能和解的，我最讨厌人说经过痛苦才成为更好的人，我好希望大家承认有些痛苦是毁灭的，我讨厌大团圆的抒情传统，讨厌王子跟公主在一起，正面思考是多么媚俗！可是姐姐，你知道我更恨什么吗？我宁愿我是一个媚俗的人，我宁愿无知，也不想要看过世界的背面。
□
思琪的怒吼——
一直的隐忍，承受，一直的无法挣脱的这个命运的局，终于引爆。
三：
小说的最后，伊纹说：“忍耐不是美德，把忍耐当成美德是这个伪善的世界维持它扭曲的秩序的方式，生气才是美德。”
破碎已成定局，杯盘狼藉，变成残羹冷炙之后，那个保留了麻木的肉身，却将被撕裂的灵魂抛掷的女孩，成了一粒空壳……是的，忍耐不是美德，始作俑者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断断续续看完了这本书。 心情并没有因为一本小说的合拢而如释重负。我只能说在大多数麻木的成年人眼里，在社会普遍的认同中，已将“善恶”倒置，他们更在意自己的得失，更愿意找一个借口来宽恕（或省略掉）自己的罪恶。 有那么多双手将纯洁推向污秽，将童真扼杀于暗夜，让迷失的女孩们在无助中走向末路，走向心的地狱。 又能怎样呢？当女孩们带着懵懂的纯真与惯于披一张以巧言令色为皮，实则充满色欲贪欲的魔鬼相遇，她们要么以身体为献祭，要么就让这已然破败的身体就此彻彻底底的离去。
而女孩们必须也必然要面对“被强暴后”的自己，说服自己爱上施暴者——“他硬插进来，而我为此道歉”。若与自己不爱的人做爱是污秽的，而既然老师爱的是自己，如果是真的爱我，就算了。若撕开爱的面纱而奔向丑陋的背后，那就是赤裸裸的“社会性的谋杀”，正如同针对郭晓奇的那些也不虚构的网络评论一般。（郭晓奇，小说中另一个被李国华诱奸又抛弃的学生，后被网络舆论置于死地，最终消逝于人们的视线，销声匿迹。）
四：
是的，任何关于性的暴力，都是整个社会一起完成的。作者在完成这部小说的写作和出版发行之后，在她的婚礼之前，以自杀的方式离开了这个残酷、冷漠，迷乱而肮脏的尘世，那么，这部小说留给读者的是什么呢？值得反思和反抗的又是什么呢？我相信，关于性侵（诱奸）这绝不是个案，在某一个黑暗的地方，依然有恶魔在肆无忌惮的行恶，有良知且并未麻木的人们该怎么做呢？我想除了学会保护好自己，保护好身边年幼的孩子，我们也应该敢于制止行恶者的嚣张，就算不能，也绝不做帮凶，做冷漠的旁观者。不是吗？愿逝者在天国能找回自己的翅膀，还原最初纯洁无瑕的模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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