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感叹岁月易逝时,人们常说时间如流水,岁月如长河。而置身水岸,也格外容易引起人们对往事的缅怀。似乎在那滔滔的流水中,总有一种对往事的无限寄托。古时文人骚客临江而立,借景抒怀,更是常有之事。向来怀旧的我,也无可避免地与水结下不解之缘。
儿时自记事起,每年的春节,都会随同叔叔去探望一位远房亲戚。叔叔带领我们先是渡过一条江河,然后攀爬过高高的山脊,再从一个小村庄穿插而过才能到达。在一路的跋涉中,最令人期待的便是渡江了,整个过程我时常兴奋不已。性格孤僻的我,本是不喜欢外出的,然而拜访这位远房亲戚是个例外。在那时,每当在码头等渡船的时候,光是看着周围人们手提着大包小包的食物与礼品,心里便觉得心安。听着响亮的鸣笛声,盯着码头上唯一的一艘渡船,慢慢地由江心驶向自己,内心也会如江水般不停涌动着。每次不等船停稳,大家便迫不及待地跳上船。我立于人群的最前排,飞速向船上奔去。不到一分钟,船客便都站在了甲板之上。深绿色的帆布棚顶,红褐色的铁皮甲板,行走其间还会发出“哐哐啷啷”的响声。
怀揣着对远方的向往,我远走他乡。然而,无论我走到哪里,却始终无法斩断对于故乡的一份念想。多少次,在即将离开故乡的列车上,我失声痛哭。而在归来时,每当故乡的那片土地映入眼帘,心仿佛被投入一颗石子的湖面,一层层荡漾开来。
远在他乡的日子,我喜欢所有江河与海,也喜欢与水相伴的桥梁与船。对于它们似乎有种无法割舍的情结,仿佛在它们面前,所有的伤痛与哀愁都能化为鸿毛,微不足道。有时,旅行去到南方城市,我尤其偏爱坐游艇或渡船,在摇摇晃晃中观看两岸陌生的风景。看着渡船一点点在水面推进,时常不免神游到故乡的那片水土中。回过神来后,船早已不知行驶到何处。
对于渡船,最深刻的印象莫过于青春时代。十六岁那年,我与桂时常形影不离。那时的我们,经常去到附近的江边乘坐渡船,我们从熟悉的河畔坐到对岸陌生的村庄,并在那里开始我们漫无目的的游走。通常,我们不说话,也不知道去往何方,却仍然义无反顾地向前走着。
桂是高中时代的好友,入学的第一年,我们便结下情谊,此后一起渡过了深刻又难忘的三年时光。记忆里桂体质较差,在那些下雨的日子,我们喜欢一起淋雨。在安静到只剩下雨声的天地下,与桂停止交谈,即便如此,却依然能感受到一份恰到好处的默契。假期的深夜,我们肆无忌惮地走过一条条无人的街道,只因某些莫名的忧伤。而互不相见的时光,信件更成为了走进对方世界的唯一方式。用心写下的文字,在飞速流逝的时光里,记录下了我们之间纯真的情谊,也见证了那些铭心刻骨的岁月!
依稀记得,曾与桂共同绘制一幅彩泥画,后因店主的疏忽丢失不见,当时我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令桂十分气恼。走出画室,她弃我而去。在人车喧闹的街头,我们分别行走于路的两端,相互睹气了很长时间,同时在心中不停地升起阵阵离别般的痛楚。于是某个清晨,我再次试图以写信的方式来挽救彼此间的情谊。喧嚷的读书声中,笔在手中不停地挥舞,滴滴泪水像猛然断了线的珠串一般散落在信笺上。被泪水浸湿的信笺,字迹已然一片模糊,于是只好重写。我将先前的信笺攥在手心,用力揉成团远远地丢弃。虽然在信笺上的一字一句中,我们冰释前嫌,但当时的误解,却让原本的情谊受到了真切的伤害。在那些懵懂的年少时光,内心似乎尤其敏感,曾感受到的所有忧伤都是那么凝重,所有痛苦都是那么深刻。然而,所有情谊又都是那么纯粹。
如今再次忆起与桂坐船到对岸的经历,仿佛一次次短暂的旅行。在对岸陌生的村庄里,我想我们并非贪恋那片陌生的风景,而更像是青春里一次又一次的逃离。陌生的天空下,我们逃离漫长的等待,逃离无边的茫然,也逃离那些无尽的忧伤。
有关青春里的种种往事,因为一次次真切的伤痛,从而在心里留下深刻的烙印。尽管事隔多年,却始终如同昨日。
记得某晚我彻夜未归。与桂临江而坐,那晚的天气也如同现在这般寒意凛然,同几个陌生人在路边生起一堆火。火光照亮我们稚嫩的脸,我们围坐在火堆旁促膝长谈,直到困意来袭,却依旧不愿离去。而今,再次站在江边,汩汩江水从脚下淌过,它带走了我们的青春,带不走的却是青春里的伤痛。
幼年每当在去姑妈家的渡船上,渡船驶过不断涌动着的水平面,激起无数白色水花,那时心中也会跟着兴奋不已。成年后再次登上渡船,船上载着的却是一颗沉甸甸的心。渡船将自己送到河畔的另一边,心却就此跌在波澜起伏的江河中,再也无法寻回。
岁月的变迁,让生命得到淬炼。面对眼前的世界,我开始小心翼翼,最初的自我早已面目全非。人生中的变故尘封了一颗蠢蠢欲动的少年心!是非面前,我学会了缄默;他人主动示好时,表现更多的是一份怀疑;得失面前,我亦逐渐释怀。即便如此,却仍然会在夜深人静之时独自舔舐着那些不为人知的伤痛。
其实,在不停向前奔流的江河中,跌进去的何止一颗心,还有那再也无法追回的光阴与韶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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