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驴记

在四十岁生日的那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头驴，奇怪的是每天还是照常上班下班，竟然没有人注意到，大家都在忙自己的，甚至家里人也没有注意到，仿佛这都是理所当然的。醒来之后这个梦境一直挥之不去，似乎变成驴子这件事情已经在梦里被种进了潜意识以至于经常会产生幻觉，每次照镜子我都能看到自己脸色灰暗，眼睛肿胀，嘴巴突出，脑后像是竖起两只耳朵，走路的时候喜欢弓着身子，不说话时好像没来由地吐气，甚至在上下班地铁上都可以站着睡着，这所有的一切都让我觉得自己在朝着驴子的方向在转变。

也许外表看不出来，但是我想我的灵魂已经住进了一头驴。而且变成驴子的想法应该不是一两天的事情，记得《盗梦空间》里曾经讲过，只要把一个想法植入脑子里，这个想法会随着时间自己慢慢发酵成一个成熟的根深蒂固的结果。我想最初关于驴子的想法来自于一个叫布里丹之驴的寓言故事。

布里丹是一个思想实验家。他说有这样一头驴，又累又饿，距离它同等距离的两端各有一堆看起来大小几乎一样的干草堆，然而这头驴却衡量来衡量去没法做出选择，最终被活活饿死！

为什么我对这个故事印象深刻，是因为我曾经也有两个干草堆，一个是我的工作，一个呢是我的梦想。

我大概还是个天真的人，竟然还有当画家的梦想，我的工作是跟数字和机器打交道，跟绘画是生活天平的两端，绘画是我小时候心底就有的梦想，然而我从来不曾有过妄想要去实现它，直到三十几岁，在解决了人生的温饱以及婚姻育儿之类的大事之后，我觉得我可以去追梦了，业余时间报班买书买画材，有一段时间我感觉自己快要follow摩西奶奶梵高奶奶什么的了，然而接触了更广阔的视野之后我发现远远远远不够，随便一个美术生都可以秒杀我，没有专注专业的长期训练，我就只能在业余的队伍里打转，然而我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学习，如果我想专注地去学习绘画，我就要在工作和梦想之间做出选择！

然而饭还是要吃的，一边是心不在焉的工作，一边是无法满足的梦想，我就成了那头驴，只要走向其中一堆干草，都可以吃饱不至于饿死，然而我就是这么干熬着，思考着利弊，最终熬不住了死了，其实是生病了，也就是我心中的驴子已经死过一次了。

生病之后休了一个长长的病假，想了很多，终于也想通了自己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梦想可以有，但是如果代价是脱离正常的生活轨道，让家人失望，我是没有勇气的，所以，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

怂了以后的我上班竟然轻松起来，焦虑离我而去，再也不会觉得午饭时跟同事聊天太无聊，我对每个人微笑保持和蔼的态度，对每件交代给自己的任务都认真积极地完成，我不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每天按时上下班，再也不像以前上班之前还要做很多心理建设，逮着机会就想翘班，每天在固定的轨道上周而复始让我觉得很安全，终于我觉得自己做到了一个普通意义上的驴的觉悟，把眼睛蒙上就可以一圈圈地拉磨，不需要想太多，每天还有一定时间可以休息，生活如此简单。

到目前为止，我变成驴子已经半年了，除了越来越爱吐气长叹，还有因为假笑太多导致面部表情有点僵硬以外其他一切正常，一个月和两个月似乎没有区别，两个月和半年似乎也没有区别，只要那个焦虑的布里丹之驴不再醒来，我就可以像普通的驴子那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自己忘记为了什么要工作生活，愿那头布里丹驴子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