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康村,一个临海的、僻远的村庄。角康村人天性急躁,胸中仿佛无时无刻不堆着一团火,不期然间就要爆发出来,这往往会出事。
刘美不顾父亲的反对和阻拦,远嫁到角康村,她的丈夫名叫黄焱,整一瘦高个,一脸穷苦相。
可刘美就是迷上了他,婚后不久,为他生下一儿一女,大的是个女娃,名唤黄彩丽,小的正名叫黄才望,是初中还未读完的父亲取的;乳名叫狗哈,是小学没念完的母亲安的,她认为名贱骨头贱,命硬!
刘美是没多少文化,可打小替父亲分担农活的她,练就了各般谋生的本事:开小卖部、割草养猪、耕地犁田、酿酒造糠,她样样不在话下,一人挑起了家庭的全部重担。
丈夫呢?好吃懒做,贪图享乐的他无非待在小卖部里,跟村里"兄弟哥们‘’搓搓麻将,耍耍派头,完全不怕遭村里人的白眼。
儿子狗哈未上小学前,在村后坡上赶羊放牛,时常跟村里的众多小孩打成一片,有时甚至带头去刨别人家地里的红薯,被逮住了还冲人骂下流的脏话,一点儿不甘示弱。
可后来狗哈家里的小羊越放越少,也不知放到了村里哪户人家的餐桌上,狗哈因这事还被父亲呵斥了好几顿 。
刘美怎么不想好好管教一下狗哈?可问题是——哪来的空闲管?角康村的小孩又哪能管得住?
等到狗哈上小学了,一天六节课,他能翘掉三节。他像是坐不定,一会儿东揺摇,一会儿西晃晃,发出恼人的声响,常常被赶出教室,可狗哈却很得意,屋外比屋内快活多了!
眼见暑假就要到了,狗哈的一门心思全都在村尾的那条河上,他迫切的想一头扎入水里,快活自在的像条鱼一样。
可刘美回娘家探亲时,偏偏带上了他,还给他打包了一堆行李,看样子得住上几星期。
后来不到两天,刘美就匆匆往家里赶,说家里的地没她不行,家里还有好几口人等着她,而外公把外孙给留了下来。
刘美答应狗哈等秋季开学,再派人接他回去,临走时她塞给狗哈五百块钱。
外公欢喜的看着眼前的外孙,水汪汪的大眼睛像她妈,微微凹陷的鼻梁又似他爸,因外公住在大儿子家,狗哈自然在大舅家住下了。
大舅一家是做店铺生意的,大舅家里堆着各式各样的货品:有一桶桶金黄色的油、有一袋袋白花花的盐、还有一箱箱紫黑的瓶装酱油……
狗哈觉得这个比他家那个小卖部阔气多了!那不用猜都知道,大舅口袋里铁定有一沓沓大红钞票 。
一天,大舅招狗哈到跟前,给了他两颗晶莹的水果糖,随即问道:‘’狗哈,你这两天在家有撞见老鼠吗?那个房间里有一箱火腿肠快被扒完了。"说完,大舅用手指了指。
狗哈对着大舅鹰隼般的眼神,心中略微发怵,可脸上依旧很无辜,嘴上扯谎道:"好像是有老鼠吧。‘’大舅突然来了一句,‘’吃完糖后记得要洗手!"
不知怎的,最近大家看狗哈的眼神都有些奇怪,像防小偷一样。大舅母成天在家嚷嚷道:"最近家里真是进贼了,怎么每次对账都对不上?"
这时外公脸上十分不自然,他曾偷偷问过狗哈有没有拿过钱,可狗哈嘴硬的跟河蚌一样紧。
某天落日黄昏,树叶被点染成金色,天边的云像是脸红一样烧着了。刘美左手提着一只羽丰翼满的大白鹅,右手拿着些自家酿的酒,一进大舅家的门,那只大白鹅就被丢在了地上,惊慌的叫了起来,叫声颇为凄厉。
狗哈一见到母亲就匆忙躲到了门后边,刘美将酒放在厨房饭桌上,又从兜里掏出一沓钞票,径直走入大厅,将钱放在了堂中央的红木桌上,桌上供奉着神灵,摆着些瓜果。
旋即,刘美收拾了狗哈的行李,一把拉起狗哈的手,狠声道:"你现在跟我回去!‘’
外公看着眼前的一切,喊道:"刘美,你这是做什么!‘’
未等来回话,这母子二人已搭上了车,一溜烟的走了。
狗哈回到家后,母亲什么也没说,但什么都说了。
日子渐长,狗哈又长高了些,面部棱角又硬削了几分,狗哈现在已经是一名初中生了。
‘’你就不能收收心,看一会儿书吗?成天捧着你那个破手机,再这样下去,你怕是连高中都没得读!"倚在门框上的黄彩丽唠叨道。
"管好你自己吧。‘’狗哈一脸的不屑,依旧玩着游戏。
‘’好,我待会儿就把你偷买手机这件事告诉爸妈,看你怎么办?。"黄彩丽怒声道。
"你试试,要是把你老相好抖出去,你指定吃不了兜着走!‘’狗哈讥笑道。这下换黄彩丽哑巴了,他怎么会知道?
其实狗哈一直都知道姐姐谈恋爱这件事,知道的还不少,他知道那个混蛋不只有姐姐一个女友,他想不通姐姐是在装糊涂也要往火坑里跳,还是真心不知道。不过那又有什么所谓呢,只要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就相安无事,这样不是很好吗?往后的日子,黄彩丽再也不敢多说狗哈半句了。
一个乡人来到小卖部,冲黄焱叫喊,‘’黄焱,你儿子真长大了呀!"随后,那人笑着走开了。原来是狗哈一时冲动往人家女老师屁股上拍了一下,又给人扇了一巴掌的事。
放学后,狗哈还没回到家,他的小弟就过来向他通风报信,说他爹火气正旺着呢,叫他先别回去。狗却一脸的不在乎,那小弟只好识趣的走了。
狗哈回到家门口,一只胶皮鞋朝他脸上飞来,不偏不倚,正好打在他的左脸上,这下左右倒对称了,一脸的红印子。
只见黄焱右手举起另一只鞋,狗哈先他一步,一手抡出去自己的两双鞋,黄焱只好先躲闪,又破口大骂道:"你敢打你老子,我看你是不想活了!‘’狗哈冷不防丢出一句——‘’爹啊,张寡妇家的床真就那么舒服。"
黄焱愣怔了一下,很快便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叫,"少管你老子,我今天非得好好教训你不可!‘’
黄焱抄起一柄锄头,冲狗哈杀去,一追一逃,不胜滑稽,旁人只做看客,也不敢妄自上前阻拦。直到刘美从地里赶回来,大声喝住这对父子,这出闹剧才缓缓落幕。
黄焱是在小卖部认识的张寡妇,说她半老徐娘,风韵犹存,一点儿也不过分,带着两个儿子,日子十分艰辛。
那天,张寡妇来小卖部买一些物品,黄焱从麻将桌前抽出身来,连连说,‘’就当是送你的,你一个女人,带着孩子过得不容易。"
张寡妇嗔笑一声,黄焱的心都要化掉了。自此,在刘美下地到收工这段时间内,黄焱的身体便随着他的心到了张寡妇家。这一切都瞒不过狗哈的眼睛。
一段时间后,黄焱跟着妻子刘美到丰城打工去了。刘美早就精心盘算过了,一来城里打工钱多,正好女儿彩丽要报名艺考,花钱的地方也不少,单靠村里的忙活肯定挣不到钱;二来丈夫也能收收心,重新回到自己身边。只有狗哈知道姐姐为什么寻死觅活的要报艺术院校,说成绩低,上不了大学,只是一个幌子。
现在真应了姐姐彩丽那句话——"你怕是连高中都没得读!"狗哈的中考分数低到只能上一个职高,这也意味着狗哈也难逃为人打工的命运。
儿子黄才望上职高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母亲刘美却突然决定回去一趟,她想亲自送送儿子,黄焱虽略有不满,但作为一名父亲,他终究对不起儿子,对不住这个家。两人为求省钱,搭乘了乡友的车。
不曾想,那辆车出了意外,车毁人亡,有人说是车主闯了红灯,也有人说是酒驾,还有人说是角康村人性子急,易翻车……
黄才望从医院领回父母遗体时,他没疯掉就算正常了。葬礼持续了一星期左右,吊唁的人慢慢变少,只有他和姐姐守在那儿。
夕阳西下的时候,要合棺入土了,黄才望的眼泪再一次决堤而出,放声痛哭,此时村子里十分安静,一点点声响都可以传得极远,整个世界也缄口不言,黄才望的哭声令人揪心扯肺,疼得张不开来嘴,只好保持沉默。
黄才望依旧守在坟前,疲惫的看着夕阳一点点下坠,在远山的残晖里,他的耳畔响起了那句话——"儿啊,你以后要好好做人啊!"那是在另一个夕阳里母亲对他说的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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