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每棵树因为有根,才得以生长繁衍,根深叶茂。每个人也有自己的根,这根就是让我们赖以生存的故土和家园。
过了腊月二十三,年味就越来越浓厚,虽然今年不能肆意逛街购买年货,但在远离人群密集的乡村,还是处处洋溢着过年的喜庆。
简张罗着给小院和民宿写对联,她说自己编的对联应情,写的对联应景,这才是过年真正的味道。
小的时候,在娘家,简可是村里数得着的才女,那时候没有印制的对联,各家各户在年前总为写对联这样的大事犯愁,简从初中就开始挥笔上阵。
现在,她回到小院里来,就是想活成自己最想要的样子,哪怕一副对联,也深藏着自己的涓涓情意。
她挥洒斗笔,为小院的大门编写了这样的楹联:
上联:春夏秋冬风调雨顺福泽惠百姓
下联:喜步荣光勤家守业德耀誉门庭
横批:盛世迎新
易看着这副对联,仔细咀嚼着每一个字,看着易费思量的样子,简就笑了:“这是早几年写的,当时是我第一次修缮小院。那年夏天降水量很大,东屋被淤积的雨水泡塌了,我回来把小院重新做了翻修,有感于家庭传承,所以写了这样的对联,表达自己对家风家训的敬仰。你别小看这区区三十来个字,可是藏了不少东西呢。”
“是么,是么?”素来对古体诗词就颇有兴趣的易来了兴致:“快说说看。”
“先祖早在清同治年间,就能审时度势,白手起家,选择了一条亦农亦商的生存兴家之路,并扶老携幼,维护乡邻,一起走出困境。所以在村里算是比较盈实的大户。而在以后的人生岁月里,后辈儿孙无论是历经战乱之苦还是走过清贫岁月,无论是在私营学徒还是自主经营,无论半农半商还是国有企业的员工,都能克勤克俭,恪守祖训。
在这副对联里,有着家风,含着祖训,藏着这个大家族几代人的名号和故去的亲人对后辈儿孙的满怀期待。
也是在收拾小院的时候,我找到了当年公公在世时编撰的家史,书上尘渍斑斑,我感到汗颜。说真心话,这本《家史》自开始编撰以来,我并没有认真读过。那个时候,总是以忙于名利事务为借口,却忽略了很多生活的细节。”
简告诉易,前一段时间儿子带着只有四岁的女儿回来。那是小丫头自出生以来第一次踏进小院。
简告诉她:“丫头,要知道,这里可你自己的家哦。”
小丫头奇怪地反问:“奶奶,我怎么不知道?怎么从来没有人和我说起过?”
简无言以对,她说:“我内心很自责,也许是因为家庭太多的变故,让儿子不愿意回味睹物思人的痛楚,也许是因为自己对儿子教育的疏忽,家风家训这里有了停顿和间断,这是我的失责。”
易理解简的苦衷,但是身处当下的浮华盛世,人们日渐对名利的渴望和追索,已经淡漠了对家族这个概念的理解。关住房门,自有自己的一个小家,满眼满心都是自己的妻儿老小,原本浓烈的亲情和乡情也被日渐稀释,变得清淡如水,这已是一个共性的社会问题。
简不无感慨地说:“每棵树因为有根,才得以生长繁衍,根深叶茂。每个人也有自己的根,这根就是让我们赖以生存的故土和家园,我们总该为社会做点什么。”
易真是佩服一个女人的心性,她居然让村里的广播喇叭吆喝起来,告诉乡邻,她要义务为大家书写对联。
易劝她:“差不多就行,那可是累活儿,你以为自己是十八岁的年轻呢。”
“我这也是女承父业,以前公公在世的时候,可是邻村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文化人,德高望重,过年的时候总是忙得不亦乐乎。现在我回来了,这个班从此就接起来,这是一种文化传统的传承。”
易自然拗不过她,好在自己也乐得帮忙,原本素净的小院热闹起来,一直不愿意打扰简的乡邻们络绎不绝前来,不仅拿来了写对联的红纸,也带来了祝福和家里做的年味。
易看得出,虽然现在是简一个人住在这里,但是乡邻们对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都充满了由衷的敬意。
村里最年长的温老爷子,颤颤巍巍拄着拐杖过来,在小院四处走走看看,然后说:“娃把小院修得可真不赖嘞,当年她公公,可是这个村里的才子,可惜因为成分问题没能上了大学,后来回村里,脏活累活都干,帮着乡里乡亲写写画画,我每年都来找他写对联,那个字写得好哇!他去世以后,村里多年没人写了,可是过年不能不贴啊,就在小卖部里随便买几副凑合,今年儿媳妇张罗写了,真好,真好!”老爷子说着,抬起胳膊,用袖口擦擦眼角渗出的浑浊的泪水。
对联干透了,小猴子收拾起来递给温老爷子,老爷子高兴地连连点头:“好哇,好哇,对联还是一笔一划写出来得好,让人看着心里熨帖。”
谁也没有注意,易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架起了自己的摄像机,记录下这个感人至深的瞬间。
一时间,屋里屋外都热闹起来,简忙着写对联,易忙着拆纸,乔忙着跟人打招呼,小猴子和阿明忙着把写好的对联放到空地上晾着,干透以后再整理好收起来。这俩年轻人觉得特别新鲜有意思,因为在他们的记忆里,压根就没见过过年写对联的喜庆场景。
这时候小院里走进来一个女人,五十多岁的年纪,穿着还很得体,她冲着屋里喊起来:“七七,七七。”
简听见喊声抬起头来,看到院子里的女人,连忙放下毛笔,迎了出去,两个人相互扶携着进了屋里。
原来,小院的房子以前是背阴的南房,那原本是祖上的房产,在土改时被分了去,一个偌大的院子里,住着三四户人家,这个女人就是以前院里的邻居,这些年里一直在太原做着自己的生意。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公公张罗着,儿女们出钱出力,一年四季见不了阳光的房子建造成了宽敞明亮的正房,才有了如今小院的雏形。
女人和简已经多年不见,她常常赶在年前回来,规整规整家,早早把对联贴上去。听说简在这边写对联,便一路小跑过来,见见多年的老朋友。
岁月沧桑,当年青春靓丽的俩人如今已经不再年轻,她们诉说着当年在院里一起坐月子的情形,高兴的大笑,也高兴的流泪。
女人擦把泪,不无感慨地说:“他命苦呢,我记得他跟我同岁,那年只有二十七岁吧,多么好的青春年华。”
简淡淡的微笑,虽然那件事已过去久远,但是只有她知道,那是一个多么骄傲的生命,从没有把死神放在心上。在他仅有二百天的生命历程里,他始终顽强地活着,乐观着享受每一天的时光,到生命尽头的那一刻,他对人间依旧满怀眷恋。
女人关切问简:“这么多年,不找了?”
“遇吧。”简拿起毛笔来,准备再写下去:“很多事情不可强求。”
女人待着,俩人絮絮叨叨说着体己的话,看得出简很快乐,她或许想起了以前无忧的日子,那里面满满的都是幸福。
忙碌的一天,傍晚时分,终于消停下来。易看到了简的疲惫,伸出手来帮她按压肩头,简龇牙咧嘴地喊疼,易贴着她的耳边轻轻喊道:“七七!”
简开心地笑了:“小名呢。”
易说:“那以后,我就喊七七喽,这才是我的女人的名字。”
【无戒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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