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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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行千里

深秋的清晨，薄雾弥漫，花草树木和汽车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白纱，与周末的人们一样，还在沉睡中。小区一片静谧，依稀只见几个年老的保安与保洁活动的身影。王皓明油然而生一股莫名的羡慕，随之又深深地叹息，他小心翼翼地拐到自家车位，驻车后疲惫不堪地上楼。“咚咚咚”随着敲门声，门被秒开了，好像屋里的人就守在门口一样。不待王皓明开口，同样面色憔悴、一脸蜡黄的妈妈无比心疼地嗔怪道：“这千里迢迢、日夜兼程地开车赶回来，费钱又费力，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倔犟？”

看着愁容满面的妈妈，王皓明无奈地摇头：“我这么犟，还不是因为您顽固不化！再由您胡搅蛮缠，一天天往后拖，您们是心想事成了，想过以后吗？”

“别人都二胎，两个孩子以后有个伴儿。你也三十六七了，这烧香拜佛、盼星星盼月亮盼了好几年，好不容易怀上了。两个孩子也隔了八岁，负担也隔开了，不像你们三姊妹一个挨一个，负担凑一起，把大人压得喘不过气！”妈妈递来一杯热气腾腾的水，苦口婆心地劝说。

“你们那时候什么形势什么年龄？现在什么形势？我什么年龄？你看看你跟我爸这些年的日子？看看爸还病着了！”这种老调重弹、炒现饭的争论，让一夜奔波的王皓明忍无可忍，才坐下呡两口水，他便起身去推开爸爸的房门。只见爸爸愁眉苦脸地靠在床头，一双混浊的大眼睛黯淡无关，嘴角下垂。

“爸！”王皓明一边走近爸爸，一边深切地喊道，只听爸爸忧心忡忡地说：“路上都还好吧？这是我拖累你了啊，一家的担子落你一个人头上，压得我儿喘不过气，连要个孩子都顾虑重重！”

“爸，您别这样说，这房子这江山都是您奔来的，乡下城里您都给安置得妥妥当当的。过去是我不成器，把您累垮了！”王皓明发自肺腑地说。

“要是我早点儿死了，你妈带孩子，你们两夫妻挣钱，什么孩子养不活啊！都怪我！都怪我！”爸爸唉声叹息道。

“爸，您怎么能这样说了？您得好好养着，好好活着，哪怕有两只眼睛在眨也是好的。不能像爷爷那样，那叫我们生儿育女有什么盼头？您有见过托举的人轰然倒下，那被托的人安然无恙的吗？”王皓明热泪盈眶地攒紧爸爸的双手，发出颤抖苦涩之声。

爸爸见夜行千里、憔悴不堪的儿子濒临崩溃，慌忙说道：“好，好，我好好养着、活着，不胡思乱想了。你快去看看多多和孩子。”

王皓明暂别爸爸，跟妈妈交代了两句，稍加洗漱，端着那杯没喝完的热水，就推开了自己的房门。此时，清晨6点不到，早孕的妻子和调皮的孩子还在梦乡。他蹑手蹑脚地在床头和衣躺下，想着补一觉，却思绪万千，怎么都睡不着。他想起风烛残年的爷爷，想到玩命拼博的爸爸，以及眼前的房子和娇妻，一股酸楚犹如泉涌，流遍他身体的每个角落，刺痛着他的每根神经！往事如电影，一幕幕在他脑海浮现，在他心间翻滚、撞击！

风烛残年的爷爷

2015年夏天，86岁的爷爷中风卧床半年了。中风之前，爷爷寡居十几年，大伯、爸爸和三叔，每年每家供给300斤稻谷和50斤小麦，三个姑姑和小叔负责零花钱。爷爷身体硬朗，人也勤劳，种菜养鸡，日子过得倒也有滋有味。爷爷每顿爱喝点儿白酒，那年正月，他酒后走路跌倒了，老人怕摔，一摔病来，就是那一摔让爷爷卧床不起。

彼时，爸爸、三叔和小叔都在外地奔生活，小辈们或工作或读书或部队服役，只有王皓明和他的后八轮在本市工地作业，闲时回家住几天。爷爷中风后，由大伯、爸爸和三叔三家轮流照顾，每家十天挨着轮。

因为春夏多雨，爷爷又卧床，大家担心老房子住着不安全，最后商议，轮到谁家住谁家。三家房子都很宽敞，不仅各有三间三层的小洋楼，还有大庭院和厨房、厢房，庭院外更有早年的牛房猪圈。现在农村不养牛养猪，这些牛房猪圈已闲置多年。

小辈们都在外面，小洋楼自然宽敞，可爷爷开始轮住时，却只在厢房。爷爷说自己住瓦房习惯了，空气也好。儿媳们听罢一边点头称是，一边暗松一口气。小洋楼虽然宽敞，可自己房、儿子房、闺女房、孙辈房、麻将房、客厅、餐厅，各有各的主儿，占用哪间都得一通收拾。这看起来“老人明事、儿女省事”的安排，却在王皓明这里有个插曲。

那年，年满28周岁的王皓明，刚从初婚破碎、事业重创的泥沼中慢慢爬起，爸妈七拼八凑给他买了一辆二手后八轮，铁哥们的妻子也从外省娘家帮他介绍了一位年轻7岁的黄花大闺女，两人一见倾心，正在热恋，随时都可能结婚。因此，迷信的妈妈竟然拒绝爷爷入住庭院里的厢房，担心万一爷爷猝然离世，家有丧事，百日内不能婚嫁。风烛残年的爷爷听罢落寞地点头，体谅地说：“那是，那是，我已是半截黄土埋身的人，住哪儿都一样。”就这样，轮到王皓明家时，爷爷住进了闲置多年的牛房。

记得那是一个雨后天晴的上午，因为一夜暴雨，王皓明的工地无法作业，他便骑着摩托车回家住两天，也好搭手照顾一下爷爷。进村后，他远远看见门前热闹一片，走近一看，他愣住了，吓傻了！只见年过花甲的大伯头上缠着白色布条、额前的血痕显得格外刺眼；小姑抽抽噎噎，埋头拧着被子里的水；爷爷有气无力地躺在牛房外的长椅上，四肢和双脚煞白煞白的，一道道深如沟壑的折痕就像发酵的面团又被揉捏，触目惊心！

“叫你不要爬上去，你硬要上去盖，都六十好几的人了，你以为还是年轻小伙了，这要是摔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头发花白的伯母声泪俱下地控诉着大伯。

“幺，你别拧了，那棉被都泡水里了，拧出来也没用。”三婶冲着小姑劝道。

王皓明用凌厉的目光看向一旁默默忙活的妈妈。“这下你满意了？要是爷爷塌死在里面，我打一辈子光棍！”他冲妈妈怒吼道。

“我想吗？现在媳妇这么难娶，哪经得起熬？你们现在热恋不想谈婚论嫁，可万一说怀就怀了，还不得赶紧娶？你这是二婚，凡事不得讲究点儿，落个好彩头，你以为儿戏了？再说，这牛房也是青砖青瓦盖的，又不会倒，谁能想到顶上漏水了？”妈妈满腹委屈地争辩。

王皓明咬牙切齿地瞪着一眼妈妈，懒得跟她争辩。他转身欲抱起爷爷，不曾想爷爷死死抠住椅子，一边痛苦地哼着一边默默流泪，泪水滴在了王皓明的脖子里，就像一把尖刀插进他胸膛。顿时，他泪如雨下，起身蹲在爷爷面前，几乎哀求地说：“爷爷，我们不信那套迷信，我就是结婚也在小洋楼里，你住厢房去，那是新盖的，安全不漏雨，这样我们在外面做事也安心些！”

谁料话音刚落，妈妈气势汹汹地上前，怒吼道：“你这干吗？一代管一代，你别瞎掺合，你爬上去把顶上用防雨帆布盖上两层就没事了！”

“要住你住，你住几天看看！”王皓明声嘶力竭地哭吼道。

顿时，哭声、吼声、抽泣声跟雨后的蝉鸣一起嘈嘈杂杂！眼看着母子对峙升级，千钧一发之际，三婶大声说道：“好了好了，去我家厢房住好了，以后就都住那里吧，省得大家抬来抬去的。我家盼盼还在部队服役，一时半会不会结婚。皓明，你妈也是为你好，来，你跟大伙一起把爷爷背我家去吧！”

就这样，一场母子大战被三婶的谦让化解了，大家悬着的心总算落地了。王皓明狠狠地瞪了妈妈一眼，又上前查看大伯头上的伤，然后跟小姑和三婶一起，把爷爷背到了三婶家。

13年前，奶奶去世是在大伯家，爷爷按说是在他家，是妈妈的刚愎自用和自私自利，让爷爷风烛残年遭受折磨。可妈妈，却是因为他，饱尝世态炎凉，听尽村里的风言风语，在准媳妇面前谨小慎微，初一、十五在神婆那里跪酸膝盖！爸爸在武汉没日没夜地干活，妈妈一人在家张罗田地、侍奉爷爷！一切都是为了他，为了把他从泥沼里拉起，为了把他重新托举起来！他恼怒，可是他无法怨恨！

2015年深秋，爷爷在三叔家去世。过了一个月，多多怀孕，王皓明如期举行了婚礼，第二年夏天，迎来他们的宝贝乐乐。一家人，一家族人，喜逐颜开！

玩命拼博的爸爸

王皓明婚后，因为工地业务不稳，忙少闲多，闲时同事们吃喝玩乐，攒不起钱。一番思量后，在爸妈的首肯下，他毅然卖掉后八轮，再次南下到东莞做回老本行：鞋模设计。已为人夫人父的王皓明，收起了年少轻狂，多了责任和稳重，他在工作中勤学苦钻，做好设计本职工作的同时，逐渐学着销售和管理，收入也水涨船高！

常言道，时来运转、否极泰来。在王皓明和爸爸的共同努力下，2018年，他们终于追上亲戚们的步伐，也在市区买了新房。次年，爸爸边在市区工地干活，边督装新房。日子虽然辛苦，却有奔头、其乐融融。这样苦尽甘来的日子在2020年10月11日嘎然而止，爸爸在生日前一天的深夜倒在了工地上。当时他一个人加班筛沙子，猝然脑溢血，是夜间巡逻的工友发现后，打了120，捡回一条命。

王皓明清晰地记得，他在深夜收到的那通电话：“皓明，皓明，我是二姐，你快回来，爸爸在工地脑溢血了，目前昏迷，送到武汉同济抢救了。”二姐上气不接下气、噼里啪啦的一串话，让睡眼朦胧的他打了一个冷激灵。他火速跳下床，手忙脚乱地拿起钱包和车钥匙，一路踉跄着跑到车前，拉开车门，插上钥匙，一路向高速路口驶去。

一千多公里的路程，王皓明靠香烟、湿毛巾和红牛提神醒脑，除了上厕所，一分钟都不敢耽搁，一路风驰电掣，不到9小时就赶到了医院。

医院里，二姐、小姑父和工头守在重症监护室外。小姑父是爸爸的工友，爸爸出事后，他随120一起赶到医院，工头随后也驾车赶到，二姐是从老家连夜赶来的。“大姐要傍晚到，她有工作抽不开身，得先去公司安排一下，买的下午2点北京至武汉的高铁票。现在医药费是工头垫付的！”二姐犹如见到主心骨，顿时松了一口气，逐一交代。

王皓明客气地给小姑父、工头递上香烟，大家短暂寒暄后，工头开始说明情况：“伙计，你爸真是太拼了。实事求地说，我们工地原则上是不收60周岁以上的工人，但你爸跟着我干了多年，人也可靠勤快，大家乡里乡亲的，他找我说情，我也不好拒绝。谁曾想，他不服老，自己还从年轻工友那里揽活干！这筛沙就是从一个新工友那里揽来的，小伙子包下活吃不了苦，转给你爸了。这幸亏夜间巡逻的工友看到了，不然可惨了！”工头顿了顿继续说：“我目前垫付了3万医药费，现在人深度昏迷，后续也不知怎么样？这个事虽然发生在工地，但这活儿却是他自己揽的，而且是疾病也不是意外……我会在项目部那边尽量争取，但你们也要有思想准备！”

小姑父两手相扣，随意垂在腰间，每每与王皓明目光交错时，总是不由自主地点点头，以示工头所言非虚，爸爸确实太拼了！伴着工头的娓娓道来，王皓明追悔莫及、心如刀绞，他感觉全身血液在翻涌、内心被一道道撕裂、胃里翻江倒海，他一边捂住嘴巴一边跑向角落，哇地吐了一地。

二姐、小姑父一前一后地追过来，看到地上呕吐物，关切地说，“赶紧漱漱口，开了一夜车，弄点儿温水喝！”

王皓明去卫生间匆匆洗漱了一下，过来跟工头说：“谢谢您对我爸的关照，咱们等他醒来，救人要紧！项目部那边也劳烦您帮争取一下，我们三姊妹汇合后，等我爸醒来再看看具体情况。”

工头走后，王皓明又跟小姑父打听爸爸工地上的事。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只听小姑父说：“你爸那是工地上有名的劳模，这十几年如一日，没有一天低于12小时的。什么工价高抢着干什么，高空作业、寒夜加班，别人嫌弃的，他都揽来干。他一个小工，一年收入经常比我们泥瓦工还高了，那都是不要命干出来的。”

王皓明听得羞愧难当，抬头看向一旁的二姐时，二姐已是泪流满面。前些年，他初次创业遭受重创，初婚的妻子又嫌贫爱富，跟着做小三的妻姐有样学样，最后不得已离婚收场。接连打击，使王皓明痛不欲生、萎靡不振。爸妈一边默默守候着他、小心翼翼地照顾着他的情绪，一边千方百计地背后使力。

自恃才高、一向孤傲的妈妈开始跟着村里老太太们到处烧香拜佛，爸爸更是长年累月在武汉工地，农忙时才回家小住，忙完又马不停蹄地赶赴工地。每次为了省几元车费，他不坐直达车，路上转一道。后来，爸妈见堂哥组建了一支工程车队，又低声下气地到处借钱，给他买了后八轮，入伙车队，把他从泥沼中拉起，让他有了精气神儿！王皓明自然是知道爸爸拼，却没想到爸爸是玩命地拼！

傍晚大姐到了后，姐弟仨合计了一番，决定第二天去工地先走访，再一起找项目部。姐弟仨在工地明察暗访一番后，得到的结论与工头和小姑父在医院说的基本吻合。只是在工地上，有同村人又给王皓明姐弟透露了一条：“你们爸那个省啊，我们都啧啧称奇，你们说一个大劳力，每天早上就啃两白馒头，撑着干一上午活儿！他呀，去年夏天受伤就不适合干的，看看他那一身，以前烫伤的旧疤，去年新摔的疤，哪有一点儿好肉？他自己也说，干两年，等把城里装修借款还完了，就回家种菜养鸡、钓鱼抓虾，开始养老了！你看看，这人算不如天算！”

同村这一提醒，王皓明想起来了，去年夏天，爸爸一边在市里工地上干活，一边督装新房，有一天下班后，他骑摩托途中发生车祸，被超车的汽车撞倒了。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好了后，不会再去工地，谁知他休养两月就执拗地回到工地。“一年多时间，又遭一劫，看来上次是老天的善意警醒。”王皓明暗想。

王皓明姐弟仨走访工地后，已了然于心，几乎是毫无底气、走过场式地来到项目部。与同乡工头迥然不同的是，项目部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公事公办地说：“工程是承包给工头的，有事找工头，有异议可以走法律程序！”

“爸爸是夜间加班倒在工地上，现在快48小时，人还在深度昏迷、生死未卜。算了，别找了，爸爸活着最重要！医药费我来想办法！”王皓明斩钉截铁地跟两个姐姐说，姐弟仨重新回到了医院。

“我咨询过公司法务，现在一是可以找下劳动冲裁，把去年夏天的病历也带上，看看️可不可以提供一些帮助？另外，一直跟紧工头，恳请他向项目部争取人道主义救助。他们项目才一期还没开售，应该不想走到工闹那一步，那样两败俱伤！”大姐边走边说。

重症监护室就像吞金兽，入院预交的三万元几天就完了。好在工头后续又继续交了两次，每次两万。爸爸昏迷了6天，睁眼后看到守护在身边的王皓明，断断续续地说：“儿啊，我这是把你害了啊！”王皓明一边安慰着爸爸，一边喜极而泣。

爸爸在重症监护室住了11天，除了工头支付的七万元，姐弟仨也筹钱接续。这时，在家带娃的妈妈心急如焚地电话王皓明：“工头如果不交医药费，你们要么把人拖回来要么送到工地上，不要再向里面添钱了。医院就是钱窟窿，你这以后怎么扛得动？六十好几的人，死也死得过！”

“当年在爷爷头上，您说为我好，又说一代管一代，我敢怒不敢言。现在躺在医院的是我爸爸，生我、养我、不要命地托举我的爸爸，是您丈夫、与您患难与共的丈夫。您能不能不要这么冷血？”王皓明强压着愤怒，哀求道。

“我冷血，如果躺在医院的是我，我也希望你按照我说的做！为人父母，如果不能给子女造福，也不能去拖累！”妈妈怒不可遏地说。

“那您们养我们有什么用？我们养儿育女又有什么盼头？您不要再说了，您这次说破天，我也不会听您的！一代管一代，现在轮到我当家做主了！那是我的爸爸，榨干他再抛弃他，我还是人吗？还是你们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儿子吗？真那样的话，跟畜生都不如，叫我如何行走在人间？”王皓明悲痛地哭诉！

可能妈妈被王皓明震撼到了，再也不敢提终止治疗的事！在劳动仲裁的帮助下，在工头的协助下，工地项目部后来出面结算了爸爸在武汉同济住院的尾款。爸爸闯过鬼门关，在武汉同济住院半个月后，转至老家的市医院，之后开始了偏瘫余生。妈妈为了王皓明安心回归工作，在众人面前再三保证，对爸爸不离不弃、好好伺候。她最终也说到做到了，她忍受着对孙子的想念，忍受着爸爸的口无遮拦，任劳任怨地忙里忙外，伺候了爸爸三年多。

心甘情愿

这三年里，最让王皓明欣慰的是，妻子对他的理解和支持、对爸妈的孝敬。他说负担重，妻子就配合他偷偷避孕；他常年在外打拼，妻子在城里带孩子读书，周末就领着孩子回乡下，让爸妈享受天伦之乐，还给妈妈搭手帮忙，给爸爸按按胳膊按按腿。爸妈逢人就夸，说自家外乡媳妇比女儿还贴心！

不曾想，国庆长假避孕失败，意外怀孕了。如今，日子虽然好过点儿，车房齐了，贷款清了，工作稳了；但两人仍旧顾虑重重，尤其是王皓明，爸妈年岁已大，养娃成本也高，如果两个孩子，搞不好又要走爸妈的老路，顾不上自己也顾不上老人！所以，任凭爸妈如何催二胎，孩子如何帮腔嚷嚷要弟弟妹妹，王皓明愣是无动于衷。

“咳咳”一口水呛的王皓明忍不住咳嗽起来，“老公，你回来了？看我，睡得像头死猪！”妻子扭过身，睡眼惺忪地说道。王皓明把妻子拥入怀，满脸宠溺地说：“吵醒小猪猪了，亲爱的，受苦了！我回来了！”妻子的头像小猪一样地在他怀里拱，娇嗔道：“不辛苦，是妈妈辛苦。妈妈得知我怀孕后，就带着爸爸赶来照顾，每天换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她就是想孩子有个伴儿，也舍不得我受苦！她说‘顺应自然，瓜熟蒂落；宁做十个大月子，不做一个小月子’……你跟她好好说，别冲撞她！她最疼你了，聊着聊着就说到你小时候的事，你可太难养了！爸妈在这里，总说吃喝住行样样花钱，妈妈总把好吃的省着我、乐乐还有爸爸吃，她自己净吃残羹冷炙、粗茶淡饭。你看，她都瘦了！”妻子说着，还掐了王皓明一下。

“好的，听我们小猪猪的，我好好说！”王皓明在妻子鼻梁上轻轻刮了一下，接着问道“是我不小心，害你要受苦了，那你现在什么看法？”

“家里就你一个挣钱，我自然是心疼的，我尊重你意见。只是，我也快三十岁了，我觉得妈妈说得也在理。什么年代什么形势，也都是穷有穷养，富有富养。你看我姊妹六个，不也都养大了？虽然没有大出息，可只要勤劳肯干，日子也都不赖！”多多柔声细语地说。

听着妻子这些话，王皓明的心不禁一阵触痛。他若有所思地看看时间，都7点半了。睡不着，夫妻俩就陆续起床了，这时儿子也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王皓明抱起儿子，父子俩嘻嘻闹闹出了房间。

客厅里，爸爸已经穿戴整齐地坐在那里了。餐桌上，麦饼、荷包蛋、蒸饺、春卷、小米粥、牛奶，好不丰盛！

“哇，又这么多好吃的了。妈妈，看您把我都养肥了，回头皓明该嫌弃我了！”妻子小嘴抹蜜一样地嚷嚷着。

“你敞开吃，他要敢嫌弃，我不让他进家门！你吃得好，孩子也有营养。”妈妈一边忙活一边回应。

“妈，早上我语气不好，我们不是怀不上，以前都在偷偷避孕了，这次是意外。妈，现在养娃压力大，养不好还不如不养。您看乐乐是男孩、延续香火就够了。养多了，父母从小累到老，回头也难落好，像爷爷儿孙满堂，什么结局？像您和爸爸，又享了什么福？还不如人家无儿无女的五保户快活！一生都在为儿孙忙，顾不上自己也顾不上老人！”王皓明抱着妈妈的肩，一改常态轻声细语地说。

“谁养儿育女是为了享福了？五保户快活，那你是只看到你小叔这样有哥哥姐姐、侄儿侄女一大群的五保户，你去别的五保户看看？我知道你对过去耿耿于怀，但无论你爷爷还是你爸，虽然他们心里有委屈，可时光倒流，他们还是会心甘情愿地委屈着！没有哪个父母不希望子孙后代好的，为自己的子孙造福哪怕受点儿委屈和磨难也是心甘情愿的。抗日战争时期，有些身居高位的干部为救一个小战士或小百姓而牺牲自己，他们为了啥？人们一代又一代，就是这样前仆后继地不计付出不怕牺牲，一代托举一代，才能一代比一代好！”妈妈语重心长地说。

客厅里的爸爸也“嗯”“嗯”地点头附和，只听爸爸说：“我们看着你成器了，撑得住，我才心安理得地养着活着。如果你撑不住，我活着也是苟延残喘、生不如死！没有哪对父母想拖累孩子！”

“多多多好的媳妇，也快30了，你忍心让她受罪？她是心疼你，可每个孩子都是母亲身上的肉啊！”妈妈不屈不挠地劝说。

“妈妈，您别说了，皓明刚开了一夜车，让他吃完休息一下。”不待王皓明开口，妻子善解人意地劝停妈妈。

餐桌上，王皓明故作镇定地尝遍妈妈的手艺，内心却早已波涛汹涌。那个困扰他多日的心结在慢慢打开，“这趟怕是白跑了”，这样想着，他不禁会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