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祖是我妈妈的姥姥。
老祖生于清朝末年,是位缠小脚的百岁老人。在我读高三那年,老祖去世了,那时她刚过完百岁寿辰不过一年。记得那天傍晚狂风大作,那时困扰华北人民的不是雾霾而是沙尘暴。我原本以为那只是一场稀松平常的沙尘暴,我决定晚上留在学校住,便要穿过马路去学校对面的文具店打电话告诉爸妈一声。从电话中,我得知了噩耗,后来怎么回到学校又怎么赶回老家我都记不清了。只记得老家的规矩,要给老人磕头行礼,老人多少岁便要磕多少个头。让我一直遗憾的是,我没有磕️一百个响头便被爸爸和舅舅强拉起来。所以,我家那些女人的故事,首先从老祖的故事讲起。
老祖是家中长女,下面有四个弟弟一个妹妹。长姐如母,弟妹弟媳都敬着老祖,老祖在娘家婆家都是说一不二的雷厉作风。老祖从来不炫耀娘家的家世。可是我依然记得老祖陪嫁的钟表整点报时的声音特别清脆,陪嫁的家具散发着历史沉淀的色泽,陪嫁的各种花瓶摆满了桌子,花瓶上的花纹说不出的雅致。有一次,我羡慕邻居孩子有玻璃的戒指,便闹着要妈妈去给我买,还没等妈妈说话,老祖就颤颤巍巍挪着小脚到柜子里一阵窸窣,拿出一个乌木色的首饰盒,掏出一枚金镶玉的戒指给我:“喏!玻璃的有什么好,老祖把这个给你。”这枚戒指如今躺在我的首饰盒里,也是老祖留给我的唯一念想,我也会把它留给我的女儿,我也会把老祖的故事讲给我的女儿。
我懂事有记忆以来,老祖就是一位老人了。我喜欢看她每天清晨认真地打理自己。温水洗脸,刷牙,打开梳妆台,是的,老祖的梳妆台是一个可以折叠的戴镜子的精巧物件,我一直在寻觅类似的款式,却一直寻不着,大概那是旧时光的物件旧时技艺被留在了就是的空间吧。老祖的头发全白了,虽然不长,却足够在脑后挽个利索的小发髻。老祖要穿斜襟的衣服,夏天也不例外,不管多热也不解开任何一颗扣子。老祖年龄太大了,一双小脚踩不出声音,但是一听到哒哒的拐杖声,我就知道老祖又给我带来了荷叶包着的热乎豆,那股清香缠绕着我整个童年。
她们说,老祖专制。当年,姥姥读书读得好好的,就是因为选进了宣传队,被老祖关在家里,强制退学了。
她们说,老祖固执。早年家里养了一只哈巴狗,不知怎的咬了老祖一口,老祖拿口馒头蹭了蹭伤口又和着血吃了下去。
她们说,老祖厉害。老祖的妹妹和儿媳妇闹脾气,一连几天不起炕,把老祖请去了,老祖的妹妹二话不说,做起来吃饭了。
她们说,老祖坚强。我的那位老祖,也就是妈妈的姥爷去世的时候,老祖一滴眼泪没掉,里里外外打点得妥妥当当,那时老祖已经是八十多岁的耄耋之年了啊。
她们不知道,老祖背地里问我:“贝贝啊,你说你老祖(指的是我妈妈的姥爷)的病能好吗?”我接过老祖手里刚剥好皮的无花果,咬了一口,说;“能好!”老祖转过头拿袖口擦了擦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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